99前波

  城門外。


  金鼓連天。氣勢磅礴。


  杜子醇望著錦畫,始終不明白她怎麽會知曉太子歸城的消息。方才朝堂上的一幕已是令他困惑不已,而現在,錦畫親自奔赴城門,更是令人驚異。


  “臣妾恭迎殿下回朝!願我大風朝在殿下的帶領下一展雄風,傲視天下!”她恭敬地跪下,一身紅衣矗立在千軍萬馬前,那姿態傲慢中帶著高貴,唯獨抬頭向著那馬上一身錦衣的男子時,才低下了眼裏的不羈。


  群臣皆跪。


  “殿下金安!天佑吾大風朝所向披靡!與天齊壽!”


  聲勢震震,每個跪著的大臣用盡全力地行禮,仿佛這樣就能洗脫方才他們的恐懼。


  錦畫最先起身,她踏著步子,仰視著蕭慕翎,將玉璽高高捧起,“夫君,玉璽在這。”


  時間倒流回三個時辰以前。


  當時皇宮一片混亂是真實的,蕭慕翎將計就計的謀子未必就顧著全局,他將兵隊的掌權交給蕭慕翎,他暗自回了風朝,帶著一萬將士潛伏回朝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卻唯獨忘了藏好玉璽。恰巧錦畫這個天下第一愛金子的人最先想到的就是那價值連城代表一國之君身份的玉璽。


  為了這塊玉璽,她連玉石都沒向仁憲要,眼巴巴地拿了玉璽奔赴朝聖殿。


  他不讓她摻和進來,而她又怎肯放過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


  杜喜犯下的是死罪,是滅九族的大罪,倘若杜家倒台,她定不會有好日子過。以現在的情勢看來,沒了太子妃身份的幫襯,她就什麽都不是。


  “辛苦你了。”


  如此溫情的一句,錦畫猛地對上蕭慕翎的眸子,看到的隻有笑意!


  不帶一絲詫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平靜!

  “回宮吧。”


  蕭慕翎轉身躍至馬上,錦畫仍是凝眸望著他,他早就知道?!


  “上馬!”


  蕭慕翎伸出手,天然渾成的王者氣息向她逼去。“一起回去罷。”


  他說,一起回去。


  錦畫卻在這一刻怔仲了,杜子辰站在她的左側,平視前方什麽表情都沒有。


  她鬆下一口氣,上前握住蕭慕翎的手,一個旋身,已落至蕭慕翎的後背。帶著遠征的泥土味,她靠在他的背上,紅衣與金色相襯為托。在朝臣們大呼著“恭送殿下!”一聲勝過一聲的呼喊聲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著城裏前進。


  卻在她上馬的下一刻,杜子辰取出拿在腰間的玉笛,橫在唇邊,奏起了那日她說賞不透的《桃花醉》。微閉的雙眼裏摸不清是怎樣的情緒,他吹奏著,什麽也沒想,什麽也不願想。


  倘若錦畫回頭,她定會看到杜子辰在放下玉笛的那刻,朝著人群中央的她,輕輕地說了幾個字,而後以怎樣的冷漠掩蓋了所有的情緒,步伐堅定地朝著前方踏去。


  一切都恢複如常。


  蒼傲國的國君抹去了所有與杜喜交易的證據,甚至連他派給杜喜的人也在杜喜死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的罪責,都加在了杜喜與那幾個意圖串謀的將軍身上。


  杜家未蒙上任何罪名,杜安辭官表示不願再涉朝事。當初杜喜之所以那邊瘋狂地計劃了一切,無非是因為他常年沉溺於政事中,這個瘋狂的女人以為他最愛的是天下,於是異想天開地想將風朝奉上。


  這一場陰謀過後,仁憲迅速地禪位於蕭慕翎攜著皇後去了千裏之外的休假山莊頤養天年。臨走前,這個一輩子沒創過什麽光榮偉事除了生出一個好兒子的皇帝將錦畫喚至跟前。


  他說了劈裏啪啦一大堆,錦畫唯一聽明白的是兩句話。


  ——媳婦兒,你注定是大風朝史上獨一無二的國母。


  ——媳婦兒,那塊爛玉石什麽的,寡人隨手一丟,也不知丟到了哪裏,你愣是要的話,自己去皇宮找吧。


  仁憲說完這些就跑了,帶著蕭慕翎的母後,揚長而去。


  而另一邊,杜子醇官拜兵部尚書,蕭慕翎所有的心腹都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丞相一職撤出了起先的左右二位,合並於一人。而這個人選,卻是超乎所有人所料想的——從未問政事的杜子辰!


  這麽一個弱冠少年,越過哥哥,越過一大群經驗豐富的老臣,直接挑起丞相的重則,難免有人不服。


  可是蕭慕翎由不得人不服,他定的,就是王道,就是正確的。


  聽到這個消息時,錦畫正在糾結怎麽找到那塊玉石,淺兒朝她報告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是大吃了一驚的。僅僅幾秒,她笑著對淺兒說,“杜子辰有這個實力。”


  是了,這個男子如玉般的麵龐下隱藏著怎樣的力量沒人知道,人們往往被他桃花春風的外表所迷惑。隻是,杜子辰的選擇讓她好奇。


  他,為什麽會選擇留了下來?


  猶記得那日荷花畔邊,杜子辰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毫不在意地將自己的整個計劃和盤托出。


  他說,現在的母親不是真正的母親。她叫杜喜,是很多年前被毀了容的杜安的表妹,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死了。是母親沈婉救了她。


  他說,他要為母報仇。


  他說,若她助他一臂之力,她可以選擇離開這是非之地。


  離開,他以為那一直是錦畫想要的。


  但,她選擇了奔赴城門迎接蕭慕翎的到來。


  “本宮要見杜子辰。”


  必須,得見一見。


  ········

  “殿下,為何要留下家弟?”杜子醇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手中的棋子猶豫不定地落下。


  蕭慕翎沉思,捏起一顆棋子利索地吃掉了杜子醇的一大片棋子。“嗬,子醇,你輸了。”


  杜子醇這才回過神,棋盤上勝負已分,他慘敗。


  “殿下才思過人,臣甘拜下風。”杜子醇微微搖頭。


  “子醇過謙。”蕭慕翎俯身收起棋盤上的棋子,“子醇,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為殿下效勞,是臣的光榮。”不過是領兵設防,說到底,他也沒出什麽力。他想知道,為什麽殿下將子辰提至朝堂,為什麽,讓他做丞相。殿下,到底在想什麽?

  “關於讓杜子辰替丞相之位,本王不想多做解釋。”一貫的冰冷語氣,杜子醇頓時收回了剛欲問出口的話,殿下不想提的事,他沒必要提起,生生地討嫌。


  “是臣多嘴了。”


  “再來一棋如何?”


  杜子醇舉起棋子,自是應道,“偌。”


  而蕭慕翎斂起的眼眸裏,分明有著什麽,在杜子醇落棋的空當,他望向他的眼神,如此深思與熟慮。


  子醇,你可知道,你那二弟的真實身份?

  “殿下,該你了。”


  蕭慕翎一笑,收回眼神,落下一子。


  不知道也罷,現下,就這樣吧。


  由於蕭慕翎尚未正式登基,因此錦畫等人還是住在東宮。


  杜子辰來的時候,她早已命人在池塘前擺琴設椅。


  滿池的殘荷,淒寒戚戚,琴聲絲絲。她著一身白衣,輕盈體態,峨眉輕斂,手中琴弦,莫哀莫歎。


  恰是《桃花醉》。


  杜子辰立於池塘的那邊,白衣翩翩,銀冠束發,靜靜地看著那邊彈琴的人兒,許久都未踏出一步。


  她彈完最後一根琴弦,手指卻割在琴上,生生地發疼。耳畔邊,玉笛聲起,漸行漸近。卻是杜子辰吹奏著玉笛往這邊走來。


  又是《桃花醉》。


  偌大的池塘前殿,一琴一笛,便再無其他。


  “祝賀你,終是了了心中所願。”她拍手而起,腰間的流蘇在風中琳琅作響。


  杜子辰放下玉笛,怔怔地望著她,如墨的眸子裏泛起哀切,別過頭,掩蓋了這別樣的情緒。“謝謝。”


  “杜子辰,我們明人不說暗話。為何,要留下做風朝丞相?”你的家族,不是可以帶給你更好的前途嗎!


  “我樂意。”


  “杜子辰!”


  “你放心,我是不會對外人說起的。一直以來,我們不是合作得挺愉快嗎?”


  她微微有些生氣,剛才走了眼,竟會看錯他的眼裏有情意!“你樂不樂意,本宮管不著。本宮也不怕你對外人提起那些事,相反的,你若真想說,那就去和蕭慕翎說去,說不準本宮還可以趁此機會在他麵前邀功。杜子辰,你要記住,我既選擇留了下來,就輪不到他人來插手。”


  “一直以來,你裝的倒是挺辛苦的。”杜子辰輕哼一句,“誰又能知道,當今大風朝的太子妃娘娘,曾猶豫再三是不是要幫反賊掀了朝廷另建他朝。”


  “你!”她是一早就知曉杜喜的計劃的,那又如何?“本宮隻是想想罷了,怎麽,連想都不讓人想?”再說了,她不是沒那麽做一直反抗著杜喜站在正義的一邊嗎!


  “那又為何不與我一同離開?”


  她是想過離開,但那是很遙遠以前的事了。“不同你離開又如何?”她撅起嘴,老娘這麽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這麽拱手送人?不可能。


  杜子辰較了真,一把抓起她的手,“你騙了我。”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騙你了?和你離開,老娘又能得到什麽好處,不過是從一個魔窟跳到另一個魔窟去罷了,再說了,老娘就算要離開,也沒必要跟著你走啊。”這是大實話,她杜錦畫,和他杜子辰是扯不上什麽關係的。


  她瞪著眼睛對上杜子辰的眼眸,“所以,放開老娘。”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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