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你喜歡金子,都拿去。
第二日,鳳栩宮一切如常。錦畫又開始吃著葡萄曬著日光浴,聽著宋清佑彈琴。她裝暈,是想多看清宋清佑一點,況且他也沒主動告知自己的身份,倘若這麽直突突地扯白了,總歸對自己是沒好處的。而宋清佑也很配合地風輕雲淡,仿佛昨天什麽都沒發生,他什麽都沒問,一如既往地彈著他的琴。偶爾會對她笑笑,她也會回應著搭上笑容。
七月天熱,透著穿葉過樹的風,偶爾會吹來一陣涼爽,蟬鳴聲不停地跳躍在日光照耀下的梧桐樹。她啐地一口吐出葡萄皮,拿過侍女手中的扇子兀自扇了起來,直著脖子一手遮著眼睛看向天空,正是萬裏無雲,一團火熱的太陽普照著大地,光線強烈刺得人眼疼。腦海裏閃過宋清佑昨日憑扇而立的模樣,以及他身上的墨菊氣息,若說是宋氏門主,倒真有幾分當得起。想起昨日的維若寺,他帶她出去,又有怎樣的用意?
搖搖頭不去想,嗬,反正這一個個的都高深莫測,她又何必去猜他的心思?
側過頭,正好抬眼望見宋清佑往這邊看來,他笑著,“聽得這麽多遍,竟未聽厭麽?”原來他已彈了不下百遍的《祭流年》,而她竟未留意。
“那就換首吧,隻要是師父彈的,都好聽。”急急地敷衍兩句,瞧見他有些怔仲的神情,頓了頓又道,“還是《祭流年》吧,我喜歡聽你彈這首。”
宋清佑未曾多問,隻停了三秒,既低首撫琴。
音律再次旋起之時,她認認真真地聽著,摒棄了一切雜質,所有風過的聲音都停住了,她的耳朵裏隻聽得到他的琴聲。是首哀傷的曲子,卻帶著清脆的旋律,每一個音符都像是透著懷念的微莫心緒,這樣的曲子,聽在耳畔,傷在心頭。
她抬頭看著宋清佑,他撥著手下的琴弦,神情甚為認真,仿佛傾訴了所有的哀默,眉間的隱忍不知為誰唱著挽歌。時光停駐,她想,他若隻是個平常百姓,該多好。
“錦瑟華年,一曲撥斷弦,惜流年,可曾相約天涯路踏遍?清明時節,恰是雨連天········”她哼了起來,伴著他的琴聲,靜靜地閉上眼睛。流年安享得片刻歡喜,歲月也無憂。在曲的餘音裏,她輕輕地唱出最後一句:“相思剪,誰還在往昔流連,何必獨守那陰晴圓缺。”
宋清佑拊掌叫好,正好趕來的衣裳兒,淺兒以及夕顏皆是一臉驚異地望著她。她掃興地往後舒展身子,“人家還想聽師父點評兩句呢,你們倒好,一來就煞了這意境。”
也真是壞了氣氛,起碼,方才她唱歌是發自肺腑的。隻是未曾想要聽宋清佑的感慨,她自己的曲,自己聽著便好,是好是壞,別人無權評定。她也懶得聽取。
“好詞。妙曲陪佳詞,絕也。”宋清佑開始發揮他書呆子的潛質,大有感慨地講起這曲的創作緣由,後又說起這配曲詞的規律與概要,到最後,竟越說越遠,扯上了詞曲的發源史及聖人的教誨。錦畫也沒打擾他,又拿起一串葡萄吃了起來。耳邊聽著他的話,神思卻不知早已遊了多少個十萬八千裏。
淺兒扯著一幹人跑回了內殿,陽光太過刺眼,隻有她主子這樣瘋瘋癲癲的人兒才會樂此不疲地曬著太陽。卻也從未曬黑,皮膚還是一如冰雪之肌,瞧著讓人眼紅。
“改日得了閑去我那屋裏瞧瞧,我那有好些樂譜,都未曾配上詞呢。”她還未曾反應過來,講學完畢了?宋清佑又加了一句,“那些樂譜非刻在紙上,祖上寶貝著,都用絹帛記錄,而這些絹帛素珍貴,見不得陽光。故,人若是想觀瞻,隻能屈尊去舍下。”
這是以為自己巴不得去他那呢。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上宋清佑探問的眼神,生生地將笑意逼回肚子。“我若不想屈尊移駕呢?”對勞什子配詞,她還真沒那雅興。
“這········”宋清佑沒料到她會拒絕,皺著眉頭也不知如何措辭。“不逗你了,方才我騙你呢。師父家的祖傳樂譜,我是巴不得瞻仰兩回呢。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上前點在宋清佑的眉間,驀地發現這動作如此熟悉——昨日醒來時,他也點著自己的眉心說笑著。迅速地收回手,換上巧笑盼嫣的模樣,遞上葡萄問他要不要吃。
“你記得便好。改日我差人來請你。到時候,可別毀約。”他高興地接過她手上的葡萄,“對了,你不是喜歡金子嗎?我家後院有些許金子,都是別人差來送禮的。你若不嫌少,就都拿去。”
她盯住他,這廝啥意思,換著法地嘲諷她拜金?望了許久,他的臉上仍是真摯的神情,望了望天空又開始說有關天空和太陽的典故,沒有一絲嘲諷玩笑的意思。
好吧,是她想多了,這人隻是單純地想要送金子給自己,這目的就和自己將發黃的舊衣服送給難民一樣簡單。
她收回眼,悠悠地繼續日光浴,耳邊宋清佑的博學大知就是最好的催眠曲。
晚飯時分,宋清佑婉拒留下用餐後離去。衣兒不解地戳著筷子,嘟嘟地抱怨為什麽清秀樂師不和她們一起吃飯,當時錦畫手裏正好拿了針,看著醫書,想起宋清佑四大家族之一門主的身份,覺得他實在是沒有氣勢,沒有存在感,今天共處的大多數時間裏,她都想不起他那淡泊素雅的麵龐後尊貴無比的身份,雖然怎麽個尊貴法她不知道,但好歹她還是存了敬畏之心的。想到這,她的手一顫,針正好紮在了隨行的內侍手上,“哎呦”一聲,這才將她拉回神來。
淺兒在一旁笑道,“自太子出征後,我們主子的心呐,就沒消停過。”熟練輕就地從別處尋來止血物,覆住了內侍的傷口。
旁人也跟著起哄,衣兒鬧得最歡,最後錦畫一句話都沒反駁獨自進了內殿書房。
外殿,淺兒拉住衣兒,示意她別鬧了。裳兒一心照看著夕顏,外界發生什麽事,她一概不管。
而殿內,錦畫爬上書架,取下一卷書中夾的書信,默默地看了許久,深深地歎了口氣,複將書信放回原位,擠出平時沒心沒肺的笑容,斂起衣裙朝外走去。
當窗,月光皎潔,花樹與葡萄架投下影子,蟬鳴不絕。離殿不遠的荷花池,垂落的蓬葉曲曲折折地蓋了一片,薄薄的青霧浮起在這凝碧的波上。波上有人掂腳而立,一抹白衣浸在霧裏,正對著鳳栩殿內殿。挺鼻薄唇,月光流下一地,終是照見了他嘴畔邊的一抹玩意。而隻不過是水波粼粼一回的功夫,男子已消失不見。而鳳栩殿的屋頂上,遊蛟三人盤腿而坐向著荷塘,朝著月亮,浸在了回憶裏。誰也沒有發現剛才來人的蹤跡。倒是遊蛟,有心地往鳳栩殿外張望了兩下,什麽都沒發現故又收回了戒備。
又是一夜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