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他人徜徉

  他可以大張闊斧地篡改她的人生經曆，但這並無多大意義。至少在高中的時候，他喜歡的是經曆過了那17年的她，大學時心動的是經曆了那18年的她。現在改掉那17年、改掉那18年，就算得到了現在的20歲的她，那又有什麽意義？

  ??被無限塗抹之後的人生曆程大大偏離了原先的主線，最終還能算是同一個人嗎？當然了，那邊那個是特例，在原本時間中到底會不會發生強奸，這還真不好說，而且在此之後的那段時間裏進行修改，這風險太大。


  ??但有沒有風險是一回事？收益如何是另外一回事。同名世界中的那個人算是踐行了他的正義，他的遺照下麵壓著四本書，第四本書的厚度比前三本加起來還要誇張。


  ??那家夥圖謀的是整個世界，這已經說過了。他圖謀世界的工具就是四部曲，但他所做的則是另外一回事。他在新婚之後花了三天時間寫了23章添入了第一本著作，這六七萬字大體回顧了他與他的夫人從相識到婚夜。


  ??原本這個人是樂意為四部曲搭上性命，但當他寫完了那23章之後他不再這麽想。世俗的種種願望都已經達成，對夫人的愛與期待已經完全表白，剩餘的時間不再隻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他與他的夫人。


  ??他每寫一章便平穩一些，這六七萬字結束之後他對世界的惡意已經不剩多少了。他的惡意是一種定義，他想重新定義這個世界，定義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物，但當他寫完了他和他的夫人的故事之後，他就不在意會有怎樣的定義了。


  ??新婚之後花三天時間做一個總結，在他看來，第一本著作有四五十萬隻，而隻有這一部分才是真正有價值的。夫人對他的想法十分認可，她讀那部分作品時總是忍不住想笑，盡管那部分作品中有悲有喜，但她感覺到的確實無與倫比的平安和安定。


  ??對，這個同位體隻花了三天時間就走出了那20年的陰影，這確實了不得。他和同位體情感共通，所以他能深切地體會到那人寫作時的平穩、自由、歡喜、滿足、仁慈，還混了一點點的正義和期待。


  ??他愛他的作品，更愛他的夫人，這樣的取舍是明智的。他花了一年時間完成了三部曲，三部曲可不短，加起來也有200萬字。其實三部曲按計劃是350萬字，但無奈後來靈感不多，便打了個折扣。


  ??夫人替他寫的四部曲是400萬字，在計劃中，第四部是最短的，50萬字足矣，但他用了60年都沒有完成最後一部，用掉這一生的3/4，不足已完成最終篇章。


  ??他大學之後就成了無業遊民，好在有夫人養他。年齡過線之後他立刻領證，然後有了一對雙胞胎兒女。這二位早婚早育，他們早早相識，早早相知，早早相愛，早早地聚在一起，這很合適。


  ??子女們都在小城長大，讀的高中是他們的父親讀過的高中，更有意思的，他們的父母還都是知名校友，而且還和他們的老師很熟。


  ??第四部曲遲遲不能完結，子女們占了一部分原因。第四部曲是他留給夫人的最終篇章，這本該用一生來完成，所以，他活著的時候，這本書是無法完結了。


  ??他用了大量的筆墨記錄之後60年中發生的諸多瑣事，妻子、兒女、自己，這都是他深愛著的人，值得他為此消磨大量時光。


  ??這二位的衰老速度比常人緩慢了一些，但壽命並沒有更長，盡管這兩位活的都不算短。他走的時候沒有看到兒女婚嫁的日子，但他的夫人看到了。


  ??夫人替他在最後的巨著中添了很多內容，她本就是擅長模仿的人，更何況又經過了這許多年，她不需要再動用那種模仿的技巧許多可愛的文字就信手拈來，這是她寫的，也是她丈夫寫的，這本就沒有多少區別，本就不需要再區分。


  ??丈夫離開的時候，最終篇章已經超過了500字，丈夫走了之後，她不僅記錄了日常的生活，還記錄了對他的思念很想對她說的話，所以字數明顯增多，又有70多萬字。


  ??丈夫花了60年時間寫了500萬字，而她隻用了五年就補上了70萬字，這五年裏她大量回顧這一生所見所聞，有時候想不起來了、記不清了，就打開丈夫的作品，但凡是涉及到兩人之間的描寫，他都特意標注了，這是回憶錄，但又不全是。


  ??丈夫的標注相當繁複，哪一章裏有相關描寫，描寫的事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如果有些重要的事沒有被寫進去，那還需要再打開副本，而副本同樣有這些標注。


  ??不錯，副本也相當厚重。她這時已經太過衰老，不太能看清那些字，但此時的科技已經不一樣了，丈夫固然死亡，但丈夫的信息都留下來了，聲音、語氣、麵貌、體征，這些都可以被保留，而他離去之前更是在他的作品中詳細地保留了他的心意，因此，在她看來，她愛的人從來就沒有走遠。


  ??這一世是她當姐姐，但是丈夫早走了幾年，是不是來世她可以當妹妹，然後……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熱淚盈眶，抽泣哽咽，難以自拔。主要是說丈夫不怎麽走心、心大、不開竅，其實那個人啊，他明白很多事情，隻是有時候沒有講出來。


  ??在那五年裏她見兒女成家立業，這一世安穩踏實，沒有什麽放不下的，因為唯一放不下的人已經比她先走了。老弟先行一步，那她也要追上才行。


  ??會不會有來世？如果有，是什麽樣子？是他在上高中時，我在上初中，我們在同一所學校裏麵？又或是更晚一些，他大四了，我大一，剛好遇上，其實這也不晚。今生今世的心意赤誠灼熱，如果真的能超越死亡，或許就是指這些吧。


  ??她閉上雙眼時沒有任何恐懼，死亡隻如同返鄉，她愛的人說不定就還在原地等她，她又怎麽忍心讓他等太久？這一世八九十年，來世即便悲傷苦痛，也還是希望與他重逢。


  ??她走的時候抱著四部曲和那張婚紗照，這些東西固然生帶不來、死帶不去，但能多一些念想也還是好的。那頂粉色的帽子已經褪色、破損，但兩人之間的愛意卻始終如一。


  ??老弟先走，他該是有多麽舍不得啊！他開始有多麽愧疚啊！就這樣把她拋下了。這不用他說、不用再戴上那頂帽子，她就能想象得到他那時的虧欠和不甘。愛的人還活著，但他卻先走了，這是多麽無奈的事情。


  ??但老弟總是一個具有創意的人，他留下了托付，若非如此，她還真想與他一起同行。老弟還是這麽不坦率，哪怕已經逼近死亡，還是沒有說什麽“你活著比死了更好”，隻是留下了那個托付和一句“我永遠愛你”。


  ??他並未食言，他確實做到了。後半生盡管衰老、激情不再，盡管步履蹣跚、記憶模糊，他對她的愛是不變的。這一生誰也不欠誰什麽，從一開始就是，最後還是。


  ??她等著那個幼稚的人長大，如果他始終幼稚，那也無妨。她愛的人，雖然有缺點，但也不影響彼此之間心意相通。她在那多出的五年中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越活越覺得清晰、覺得可貴，越覺得他大有先見之明。


  ??他是不是也想過來世他當哥哥，所以他才讓她等一等？那家夥是個浪漫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他應該想到了吧？他走的時候是滿足，還是不滿足？哪一個會多一點呢？他應該是滿足的吧？

  ??他給她留了一份無可比擬的悲傷，直到最後，心懷愧意的還是他。就像那天他告訴她，他本可以修改一切，但他還是讓那件事發生了，自此心中有愧。這人真是不容易變通啊，愛不變，愧疚感也不變。


  ??善意大於惡意，他也做到了。這個人花費幾十年時間，好不容易無愧於心，然而先走的是他，又讓他白白背負了一份冤枉的內疚感。


  ??從最初始到共看芫花，這大約有十年，之後又共看芫花五十年，最後十年已經沒有這一習慣，他走後又有五年，人這一生真的很短，與他在一起很幸福，有這些已經足夠。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