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溯澄今生
同學是普通人，與許多人一樣普通，但總還有那麽一點點可取之處，勝過世間諸多行人。這並非無稽之談，至於是哪一點，你或許會知道，但一定不會是現在。
??同學的考分極其一般，555，吊打90%同屆同省人，最終考入普一，可謂皆大歡喜。至於其他數目，身高170，體重60，顏值60，還算平均。
??同學是固有的邊緣人，是被大數據認可的失敗者。有可推算的數字，比如說普通人在多次練習之後能到達的極限，也就是“努力”的上限，表現在“夏日測試”上大約是600。
??這裏又出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哪怕超越96%的同卷人，卻也在種種偶然和必然之中走向那個不可避免的終點，也就是成為一個普通人。
??要說努力，那並不是沒有，要說沒有努力，那也不是完全沒有。是偶然更像必然，他在十二年之戰的最終時刻，有失水準，是偶然，更像必然。
??天台，夏夜，長廊。環形嵌十字，留出一盞亭，有純木上頂，石板嵌路，鋪淺泥土，做成小花園。廊頂種有淩霄，花季剛過，如果暑假留校，就能看到那些喇叭狀的橘色花朵。
??天台上的同學不多，這是根據手機亮光判斷出來的。新生們還在上自習，第二級多數還在跑分。再往後時間就沒有那麽嚴格了，有人來這裏享用似乎還有點炎熱的夜晚。
??同學還在思索接下來極有可能無法通過的補考，其實也不能說是極有可能，應該說是絕無可能通過。掛三修二，掛二修一，這是普遍規律，這個學期這兩條規律都不再適用了，他大約是掛四修三。
??回想起愈發潦草的學習生活，必然感歎“曾經努力學習時留下的毛病，在不努力學習的時候居然還在”。原本估計能考61分的試卷，出來之後隻有59？
??他聯係補考的同仁，借一份明日要用到的縮印文檔。心中愈發焦慮，無法在一個地方久坐，還是站起來更順心。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站著也不是辦法，於是就換成了踱步。
??踱步到了大理石護欄旁邊，思索多數人的局限，就好比大多數事物的邊界總是神秘的，這對許多人而言極具吸引力。彩燈繞柱，精致扶手，一米多高，勉強可坐，稍有寬闊。這就是頂樓的邊界，十樓頂樓。
??同學坐得很穩，以前也這樣坐過，並無不妥。然後再加上恐怖背景音樂，繼續挑戰人體感官的常態必然性，迫使自己毛骨悚然，讓恐懼與焦慮對衝，是很消極的歡樂。
??他輕舒了一口氣，讚歎這每一天中的空餘時間，感受風與呼吸，縱容已有的貪婪。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電子版小抄，看來明天能賭一把了。雖然學習成績很爛，但這並不代表學習不能給他壓力。內在的壓力和外在的壓力到底哪一個更強，這很難說。
??長歎氣，雙目閉，靜下心，長思慮。現在，此刻，那些人，在做些什麽？每一個人都在奮鬥，能不能推測出他們的結果呢？
??半驚懼，半集中，鈴聲響起，打斷了同學的遐想，也打斷了這一生中早已不明顯的所有希望。墜樓倉促，再瞟一眼手機屏幕，既不是故人，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事發突然，始料未及，他立刻聯想到人類對悲傷的渴望並不遜色於歡喜，既然已經無法更改，倒不如假意慷慨，本就避不開，又何必為此思慮。閉眼，結束，這一生，二十年，也曾追尋，守候之人，終將，遠離，早已，永別。
??“我這一生都是堅定的唯心主義者，我相信各種各樣的疑幻事實與小概率事件，但唯獨此刻，我想成為一個唯物主義者，我不想再回到這裏，再次成為一個唯心主義者。”
??他剛一墜樓就有熱心同學發現了他的遺體。學校已經頗具經驗，立刻封鎖現場，在寢室封門之後找來專業團隊連夜清理。第二天再有同學們經過這裏，居然都看不到血跡，更不知昨天有人故去。
??說起來這一切也都剛剛好。同學早在剛入學時就攛掇起幾位室友在外租房，雖一夜未歸，卻也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畢竟明日是周六，要說出去幹了點什麽，那都能理解，更何況一個大活人，難不成還會消失？第二天上午補考就開始了，同學沒有到場，室友們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八人同寢，三人租房，五人留守，於是這五位留守的都獲得了保研待遇，保本校研。要想保研本校，那也得全程不掛科才行，這五位留守者能做到的隻有三位，若是再過一年，恐怕要再折一位。
??學校處理這些事情已經算是得心應手了。年年都有自隕的，而且通常還不是一個兩個，每個學校都這樣，久而久之，就有了各自的應對方案。如果每一條人命都要在校內掀起軒然大波，那學校就不好做了。
??與他在外租房的有三位同學，還有一位是其他寢室的，也榮獲了保研資格。發來通話致他墜樓的那位同學也獲得了保研資格，贈予他小抄文檔的同學也得此殊榮。也幸虧是有後兩位同學，這才讓他沒有“被”自殺。
??按理說像他這樣兩年掛十科的，如果真的自殺了，很容易解釋，但好就好在他不是，而且也有人認為他不是。
??據學校內部的小道消息，有幾位目擊者也要求保研，他們中的一些人在那時恰好也在天台上，還有一些人親眼目睹了生命隕落的全過程。
??前幾位自告奮勇的確實也得到了保研資格，但是後來出現了許許多多目擊者，甚至還有些目擊者以性命相挾，這自是無稽之談，但總有些影響，校方多般定量之後以全麵免考壓下了這批人。
??什麽是全麵免考呢？是讓這些人逢考必過嗎？當然不可能。全麵免考是逢補考必過。這一套流程下來，保研者十餘位，全麵免考者更是有數十位。折其一人，成就近百人，也賺！
??後來與他較為親近的同學還集資修複了他的手機，說是要替他完成未完成的夢想。他是一位嚴肅作者，打開他的手機，一看，居然還有上百章存稿。一番商議之後大家決定依然保持每天更新兩章的速度，存稿用完之後公布死訊，然後再由各位受益的同學共同完成後續創作。
??有越來越多的同學們加入了這一感人的活動，據說其中有些同學還得到了他的托夢真傳，聽了這樣勁爆的消息，有的人便更加熱心了。
??他的父母親族也得過這樣的托夢，在種種巧合之下，原本已逝去的人卻依然活躍在人們的思緒中，甚至比以往更甚。說起同學的父母親族，他們卻是沒有得到多少好處。生者來，死者回，這樣的疑幻事實，這樣的小概率事件，總得有人承受，無所謂唯物與唯心。
??同學生前已經寫過詳細的大綱，他的住處更是留有上萬字的手稿，其中包括諸多設定。同學們根據他生前的痕跡不斷地延伸出新的創意，經過了兩年的縫縫補補，其字數竟然已經達到了500萬。當然了，這是後話。
??每逢同學的忌日，其他同學還會把最新章節燒給他。這樣的日子並不長久，前兩年受益者幾乎都到齊了，畢竟大家還都在校園裏，不好意思不來。
??到第三年時來者已經寥寥無幾，整整一年，那本500萬字的著作隻往後發展了十幾萬字。在第五年的時候，這本著作終於連載完畢，最終字數被卡在了555萬字。因555這個數字相遇，最終也用這個數字告別，工科生的浪漫，就是要如此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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