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山清水秀
第六百一十章
「是嵬名曩霄」
劉凌站起來,將鹿皮手套摘下來丟在地上,轉頭吩咐道:「徐宣,派人把西夏國主的屍體看好,不要讓人再壞了他。一代帝王,就算敗了,也不能隨隨便便的葬身荒野。」
劉凌有些悵然的搖了搖頭,指了指城門附近吩咐道:「小樹,帶著你的人在城門口看看,說不定有小朝留下的暗號。再將院子里來的人分成幾隊,城中凡是有西夏兵屍體的地方都要查仔細,鐵獠狼就在西夏軍中,嵬名曩霄死了,鐵獠狼如果沒跟小朝一起走,一定還在城裡。」
劉凌補充了一句說道:「隨身帶著吃的,如果鐵獠狼還在城裡,如果他吃不下去人肉的話,不一定還能活動。」
「自言」
劉凌回身對站在身後的息自言說道:「跟我進城,到金帳去看看。」
「讓大軍就在城外十里駐紮,不用靠過來了。勝屠,帶你的人也撤出去。告訴士兵們盡量用葛布裹住口鼻,這 里屍氣太重,萬一有人感染了瘟疫,大軍沒幾個人能活著回幽州去。」
劉凌想了想說道,隨即帶著息自言和三十幾個黑衣監察衛進入了臨潢府城們。走進南門,地上沙土都是灰褐色的。那是血液將土地浸泡出來的顏色,空氣中除了腐臭味別的什麼都聞不到。偶爾有膽子大的烏鴉從天空中飛下來落在一具屍體上,一口一口的啄食著屍體上的腐肉。
走在後面的監察院侍衛抬手,扣動機括,用監察院配發的精製連弩將離著最近的幾隻烏鴉釘死在地上,被射中的烏鴉還在震動著翅膀,卻再也飛不起來。喳喳的叫聲很刺耳,令人煩躁。
跟在劉凌身邊的息自言帶著黑色的面罩,臉上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她回過身子看了那射鴉的監察衛一眼,然後聲音清冷的說道:「院子里發給你連弩,不是讓你來殺鳥兒的。一支弩箭造價就要十五個銅錢,你不覺得可惜嗎?」
那個監察衛臉上一紅,隨即躬身抱拳:「屬下知錯。」
「撿回來,擦乾淨,裝回弩匣里。」
息自言淡淡的說道。
「是!」
那名袖口上綉著一道銀線的監察衛,顯然是才剛剛晉位銀衣不久,第一次跟在漢王身邊行走,他心裡確實很緊張。息自言身邊帶著的三十多名監察衛,俱都是銀衣身份。而新晉的銀衣,只有包括他在內的三個人是才提拔上來的。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到漢王,其實他緊張的手心裡都是汗水。聽到息自言的命令,他快速的跑過去將烏鴉身體上扎著的弩箭拔下來,然後掏出一塊很乾凈的手巾將弩箭上的血跡擦拭掉。
「記住,此時你身為王爺的近衛,出手必須有針對性。我不知道你是想靠這個引起王爺的注意,還是因為緊張,但你記住,如果因為你貿然出手而導致整個護衛陣型出現漏洞,才穿上這身衣服你就得脫下來,還有你的人頭。」
一名袖口上綉著三道銀線的監察衛低聲對他說道:「你的職責是保護王爺,這是唯一的使命。」
新晉的銀衣臉色更紅了,被人看透了心事般惶恐,當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恢復肅穆,隨即點頭:「一切為了漢王。」
「一切為了漢王!」
四名銀衣監察衛走在前面探路,手裡的黑色鐵釺垂著指向地面,毫無疑問,有一點危險的兆頭他們的兇器就會立刻刺過去。四棱鐵釺,很尖銳,被刺中血脈的話流血也能把人流死。
「你見過鐵獠狼?」
劉凌問道。
「見過一次。」
息自言點了點頭:「屬下進院子的第一天,就和鐵獠狼打了一架。」
「誰贏了?」
劉凌雖然在問,但是卻好像心不在焉。
「我。」
簡短的一個字,卻透出強大的自信。
息自言笑了笑,黑色面罩遮擋住了她動人的容顏:「打架,鐵獠狼不是我的對手。但如果將我們兩個人同時放在兩個沒有補給的荒島上,活下去的肯定是他。」
息自言追加了一句:「有時候,鐵獠狼更像一個野人。如果他還在城中等王爺的話,如果真的沒有糧食,他會吃人。」
劉凌點了點頭,他知道鐵獠狼會那麼做,若是換了他的話,為了活下去或許也會吃得下生冷的人肉。有時候看似極其困難的事,在特定的環境下並不難做到。這一路上往北走,還活著的契丹人,易子而食的大有人在。也不知道,在端給老娘的肉湯里,煮的是誰家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煮在誰家的鐵鍋里。
一行人繞過一條大街,再往前走一片金碧輝煌的建築群出現在眼前。那裡就是大遼的金帳,耶律雄機的皇宮。所謂的金帳,其實是一座有著巨大的琉璃穹頂的建築,只是造型遠遠看起來,更像是一座特別巨大的帳篷。這裡曾經是大遼國的政治中心,也不知道有多少侵略別國的命令從這裡發出去。耶律雄機還在上京的時候,這座大殿的外面總是會站滿了金甲武士,那些金帳侍衛走出臨潢府所受到的禮遇堪比將相。
如果說這裡看起來就是一座巨石建造的,堅固且輝煌富麗的帳篷,在劉凌眼裡,這裡更像是一座廟宇。只不過,在擺放著佛像的位置上,應該是一座象徵著至高無上權利和地位的龍椅。契丹人不稱呼那把椅子叫龍椅,而是叫金帳王座。
走進皇宮,順著最寬的那條石板路就能走到金帳大殿。
進了宮牆裡面才會看到,原來所謂的金帳大殿真的好像一座廟宇。也不知道僅僅是大殿前面那十八根一米粗細的石柱打磨出來就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大殿的正門外那兩尊栩栩如生的蒼狼雕塑猙獰著血盆大口,似乎一口就能吞噬掉半個天下。宮殿外面的平地上很凌亂,有不少別丟棄的物品散落著。做工精美的錦被掉在地上,上面是數不清的凌亂的腳印。
走到大殿外面的時候,息自言上前一步攔在劉凌的前面。她指了指大殿,隨即有一個隊的銀衣監察衛分出來交替護衛著進入了大殿中查看。
劉凌緩緩的抬起頭:「去兩個人到大殿上面看看。」
他之所以下這樣的命令,不是想起了聶攝,而是從進城的時候就隱隱有一個預感,那裡,是臨潢府最高的地方。坐在那裡往城外看,能看的最遠。如果一個形單影隻的人等待同伴到來,在最高的地方眺望遠方,或許是他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
幾名銀衣走到大殿下面,一個人蹲下來雙手緊扣,另一名銀衣一腳蹬在他的雙手上,藉助向上拋的力度一躍而起。大殿太高了,即便是這樣躍起來的銀衣監察衛也不能直接翻上大殿的房頂。他的手勾住一根椽子,然後掛在那裡。第二名踩著手被拋上來的銀衣在半空中拉住第一名銀衣的手,借力躍上了房頂。
先後上去三名銀衣,帶著繩索。
「在這裡!」
沒多久,一聲難以掩飾著興奮的喊聲從房頂上飄下來。很快,兩名銀衣抬著一個魁梧的人出現在大殿邊緣,用繩索將那個人拴住緩緩的放了下來。
劉凌快步走過去,蹲在那魁梧的身子邊上。
是鐵獠狼,已經昏迷不醒的鐵獠狼。
他身上的衣服顯然換過了,但有血跡在錦衣上滲透出來。劉凌伸手在鐵獠狼的鼻子前面探了探,隨即伸手接過息自言遞給他的匕首。先將鐵獠狼的衣服劃開,讓他的身體減少束縛。
「水!」
劉凌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沙啞。
親手餵了幾口水下去,鐵獠狼的嘴唇開始蠕動起來。他的身上很燙,肩膀上和胸口小腹上都有傷口,簡單處理過,但已經開始腐爛。
「真不知道鐵大人是靠什麼支撐下來的,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手裡還握著刀,身邊最少有三四十隻黑羽畜生的屍體。他在身邊放了一個銅爐,但火已經熄滅了。」
下來的銀衣監察衛張了張嘴,艱難的咽了口唾液:「這些日子,鐵大人應該就是生吃那些烏鴉活下來的。」
「我家……在江南……山……山清水秀。」
微弱的話語從鐵獠狼的嘴裡發出,他的神智已經變得模糊。傷口感染了,他在發燒。如果再遲發現最多半天,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隨行的五處醫官立刻上前,從劉凌懷裡將鐵獠狼接過去,先餵食了藥物,然後處理傷口。肩膀上的傷口很深,見了骨頭,但卻是最輕的一處。胸膛上有一道血肉外翻的猙獰傷口,翻著的肉已經是腐爛的白色。小腹上還有一個洞,繃帶纏得很緊,應該是鐵獠狼自己纏上去的。
「做個架子,抬鐵獠狼回營地。」
劉凌的眼睛有些紅,紅的可怕。
回去的路上,劉凌一直沒有說話。他的沉默很令人不適,走在他身邊的人都被那種沉默的威力嚇得心驚膽戰。他們很少看到王爺的臉色會那麼差,白的嚇人。息自言一言不發的跟在劉凌身邊,秀美的拳頭攥的緊緊的,手心裡都是汗。
「能不能醫好。」
回到大營之後,劉凌問五處的醫官。
醫官抬起頭,想說什麼,卻沒有張開嘴。
劉凌走出營帳,舉目南往。
我家在江南,山清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