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正確的
第五百六十八章
從翩翩佳公子變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醜陋樣子,離妖那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著活下來的。冀州城外的那一聲轟鳴,將他所有的優秀和驕傲同時炸了個支離破碎。遼一國名將無數,誰能將漢王逼到絕地?唯他離妖那顏一人而已,可也正是這個緣故,他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離妖那顏穿了一身全甲站在高坡上看著正在行軍的隊列,頭盔上的面甲拉了下來,擋住了他臉上猙獰的傷疤。鐵面上只有露出的一雙眸子中,一種叫做仇恨的火焰在升騰著,燃燒著。
雖然大遼耶律雄機陛下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並且給了他這身傷痕無上的榮光。年輕一輩中,他是封侯的第一人。
可是,失去的終究還是失去了。
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離妖那顏回頭問道:「派出去探路的斥候有回來的嗎?」
一名副將連忙躬身道:「回侯爺,撒出去的十幾隊斥候,還沒有一隊返回來& {}。此地距離太遠應該還有一百三十里左右,估計午飯後就陸續會有斥候趕回來了。」
離妖那顏嗯了一聲道:「傳令下去,大軍原地休息。」
那副將猶豫了一下問道:「才走了一個半時辰,侯爺,真的要停下來嗎?太子命侯爺為先鋒,若是咱們有人構陷侯爺行軍緩慢的話,只怕侯爺在太子那裡不好解釋。要不……大軍還是繼續走吧?」
離妖那顏轉過身看著那副將,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鐵面上似乎沒有一點情緒的波動,那雙眼睛里也看不到有什麼怒意,可這名副將只覺得有一柄鋒利的刀子放在自己咽喉上一樣,離妖那顏的眼神,冷靜冷酷的令人害怕。
「速不該,太子派你來,是來協助我的,還是來指揮我的?」
離妖那顏淡淡的問了一句。
叫速不該的副將肩膀抖了一下,隨即躬身道:「自然是來協助侯爺的,卑職不過是個小小的郎將,絕不敢對侯爺有絲毫不敬,侯爺千萬別在嚇唬卑職了。只是,卑職既然是太子殿下派來的,就自然也要為太子殿下謀慮。侯爺行軍才一個多時辰就停下來休息,找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太原?太子殿下在侯爺領兵出征前說過……不可延誤……」
噗的一聲悶響打斷了速不該的話,他驚慌失措的眼神看到了那柄插進自己心口裡的刀子。刀子被一支穩定的手直插進他的心臟,那隻手帶著黑色的手套,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發現這隻手上無名指和中指短了一截。那是冀州城外一聲爆炸留下的傷痕之一,甚至可以說是最微不足道的傷痕之一。黑手套遮擋住的不僅僅是他的斷指,還有那被火燒過之後變得斑白的恐怖難看的皮膚。
離妖那顏鬆開手,速不該指著離妖那顏緩緩的到了下去。
「聒噪!」
離妖那顏皺著眉頭吐出兩個字,兩名親兵走過來將速不該的屍體拖下去,沒過多久就被被隨意的埋進了黃土裡。因為土地已經凍的很硬,所以埋屍體的人偷了懶只是淺淺的挖了一個坑,填進去的屍體上面只覆蓋了薄薄的一層土。甚至,還有一片一角留在了地面上。
「寫一份軍報送到大營里去,告訴太子殿下,速不該將軍親率斥候探路遭遇漢軍騎兵,浴血奮戰後終究還是寡不敵眾,英勇戰死。作為前鋒主將,離妖那顏有救援不及之罪,請太子殿下處罰。」
離妖那顏淡淡的吩咐了幾句,隨即一名隨軍的文官連忙將他說的話記了下來。他偷偷的看了一眼那個將自己全身包裹起來的欽封萬戶侯,趕緊又收回了視線。
「既然以我為先鋒主將,何必再派個人來監視著?」
離妖那顏自言自語的說道,語氣中都是不屑和不滿。
一名親信郎將低聲說道:「侯爺,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了,只怕會很不滿。是不是把速不該的人都殺了?」
離妖那顏搖了搖頭道:「契丹的勇士這些年已經死的夠多了,若不是速不該自己不識好歹我也不忍心殺他。這次大遼南征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女人失去丈夫,有多少母親失去孩子。陛下也好,太子也好,他們都太驕傲了,驕傲到已經忘記了之前漢人的橫刀留在身上的傷口還在淌血。長城外,萬里草原上已經看不到幾個男人了,如果這次不能一舉戰勝了漢人的話,只怕這天下真的就要亂了。」
名字叫做霍赤的郎將心裡一驚,他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侯爺,你的意思是,這次咱們大遼傾全國兵馬南下,也不能戰勝漢人?」
離妖那顏冷笑道:「哪裡會有那麼容易!陛下不過是被仇恨封住了眼睛而已,蒼鷹已經老了,眼睛看不到萬里之外的事了。告訴士兵們休整,然後大軍掉頭往西,太原….……就讓太子殿下自己去打好了。能多帶著幾個契丹的漢子回去,我也算對得起陛下知遇之恩了。」
霍赤的臉色變幻著,最終還是問道:「就算咱們滅不了漢國,可是百萬大軍南下,難道還能輸了不成?」
「霍赤!你不明白,大遼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離妖那顏自嘲的笑了笑:「或許你會以為是在冀州的時候漢王劉凌那一包火藥炸碎了我的勇氣,但是霍赤,你應該知道這世間沒有人比我更想殺了劉凌。但,我沒有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蒼狼的後人已經死的足夠多了,若是再這麼打下去只怕連血脈都會斷絕。若是陛下肯跟党項人聯手,若是不主動發起戰爭,最後的勝負猶未可知。就算漢人攻佔了西京南京又怎麼樣?漢人難道還能在草原上擊敗我們?進了草原的漢人,就算咱們不跟他們打,長長的補給線和巨大的消耗也會把他們拖死!」
「可是現在,無補給作戰的是咱們!」
離妖那顏嘆道:「之所以我求了這個先鋒主將的官位來,並不是我急著要去找劉凌報仇,而是我知道,這場戰爭總一開始大遼就已經敗了。我要做的,就是帶著你們這兩萬多蒼狼的子孫回到草原去,而不是好像速不該那樣冰冷的躺進一個容不下屍體的土坑裡。」
離妖那顏指著速不該的埋身之處說道:「戰爭,從來都是強者的遊戲。大遼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巨人,但是現在,雖然看起來大遼依然很高大,但不過是渡河時候用的皮囊一樣,一旦被人一刀捅破放了氣,還會有人懼怕大遼國的狼頭戰旗嗎?」
「霍赤,做好準備吧,因為你將面對選擇,是跟我做大遼的叛徒,還是去和漢人拼殺。」
「叛徒?」
霍赤的眼神一黯,他緩緩的抬起頭問:「為什麼,侯爺不講這些話說給陛下聽?」
「陛下?」
離妖那顏冷笑:「陛下現在已經聽不進去任何反對的聲音了,自從大于越死後,他就徹底失去了理智。這次南下的百萬契丹兒郎,能活著回去一成就算長生天開恩。」
他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聲音清冷:「可是,長生天已經不再眷顧契丹的勇士了。」
「可是,侯爺,咱們只有兩萬多人馬,若是陛下和太子震怒的話,咱們擋不住幾十萬大軍的撲殺啊!」
霍赤艱難的說道。
離妖那顏笑了笑道:「誰說咱們要原路回去?」
他將目光看向西方,悠遠的聲音從他的嘴裡發出,那話語就好像一曲壯烈的詩歌:「咱們從西夏人背後殺過去,一直向西!只要過了賀蘭山再走幾百里,就是西域大大小小無數的小國。從那裡搶走所有的金銀后,再從大草原的西面回去。」
他笑著說道:「戰爭,要看有沒有意義。如果這次大遼真的在劫難逃的話,那麼就讓我帶著你們,在西方給大遼留下一支血脈。這並不是背叛大遼,背叛陛下,而是替大遼選擇一條後路。百萬大軍南下,賀蘭山那十萬人馬是擋不住嵬名曩霄的。一旦党項人從背後殺過去,只有老人婦女和孩子,大遼拿什麼來抵抗?」
被離妖那顏的話嚇的哆嗦了一下,霍赤感到身上冷的厲害,就好像掉進了鄂納古河的冰窟窿里一樣,無助而無奈。
「相信我,霍赤!」
離妖那顏昂起下頜,驕傲的說道:「當陛下得知,蒼狼的子孫在西域打下一片根基的時候,他會由衷的高興。因為,那個時候的大遼,只怕已經走投無路了吧。」
「命令全軍休整,然後讓百夫長帶著人撒出去補充給養。漢人雖然跑光了,但糧食他們不可能都帶走。霍赤,你不了解漢人,他們都認為將好東西藏著火坑下面是最安全的。告訴士兵們見到村子就進去,在火坑下面挖,在院子里挖,肯定能挖到他們藏起來的糧食。太子殿下的大軍不會被咱們落下五天的行程,兩天後,咱們就要掉頭往西走了。」
他拍了拍霍赤的肩膀說道:「去吧,用不了多久,一年,最多兩年,咱們就會回去。」
霍赤肅穆的行了一個軍禮道:「侯爺放心,我們都誓死跟隨你,侯爺彎刀指向的地方,就是我們衝鋒的方向!」
離妖那顏笑了笑,卻看不到面甲後面他的表情。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緊緊攥著的拳頭裡指甲已經刺進了掌心,血,就在他的手掌邊緣掛著。
「劉凌!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殺了你!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擊敗你!」
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離妖那顏自己也無法做到平靜。他告訴自己,我不是逃兵,我只是感受到了長生天的旨意,帶著契丹的勇士們去走另外一條路。當前面有一座山峰的時候,難道非得要撞得頭破血流嗎?我只是想給契丹留下血脈,留下已經不多的驕傲而已。就讓我高舉著狼頭戰旗,為大遼打出一條後路!以後,所有人都會知道,今天我所下的決定,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