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痛
出太原往西走不了二百里,就出了北漢的地面。就是在這樣的亂世中,北漢這個袖珍國家倔強的生存著。或許存在的並不足以自豪,但其頑強的生命力令人嘆服。在遼,夏,周三個和北漢相比稱得上三個超級大國的夾縫中生存,已經不僅僅是光靠毅力就能維持的。
尤其是北漢這樣一個國土面積不足大周十分之力的渺小國度,居然能一舉擊潰大周二十萬雄獅入侵,這已經稱得上是壯舉了。而創造這奇迹的主人公忠王劉凌,現在正陪著北漢的當今天子孝帝劉卓一起吃飯。
飯菜很簡單,若是光看桌子擺放著的菜肴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是宮廷御膳。四菜一湯,葷素搭配,就是一般的大戶人家家主用餐也要比皇帝奢華的多。太原第一首富謝萬才人前表現的很樸素,可據說他每一餐飯食的花費都不會少於三兩銀子。
或許有人說了,三兩銀子並不多啊?不少了,相當的不少了。且不說亂世當中銀貴銅賤,盛唐時期一貫大錢摺合一兩銀子。可是現在你[][]就是拿出來一千三百銅錢都不見得能換到一兩銀子。
在北漢更離譜,兩貫銅錢都不一定換得了一兩銀子。造成這樣離譜的兌換率的罪魁禍首是北漢的開國皇帝劉業,他在位的時候大量的鑄造銅錢。而因為銅產量的不足,所以北漢的制錢中夾雜了大量的其他金屬。原本應該黃橙橙的銅錢看起來是一種病態的淺黃色,能看出其中大量的雜質。
北漢制錢的購買能力低的離譜,所以才會出現兩倍的銀銅兌換率。銀子是硬性流通貨幣,遠比乾佑年間的制錢要受歡迎。按照北漢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三兩銀子足夠一戶普通百姓小半年的開銷。這還是太原府里的生活條件,要是放在地方上,三兩銀子能養活一家人一年溫飽。
而現在孝帝宴請劉凌的這一餐飯,卻是一文錢都沒有花。最起碼錶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菜,是孝帝命人在後宮大片閑置的土地上自己種植的。肉,則是御膳房十幾個太監養的畜生。隆冬季節能吃到自己種植的蔬菜,得益於劉凌的博學。不過每當孝帝誇獎劉凌這方面的博學時,劉凌卻總是一副做了賊般的樣子。畢竟是從後世中挪用過來的技術,劉凌也不敢居功。
就是簡樸的一頓飯,估計要是放在大周,南唐這樣的國家裡,皇帝陛下的飲食若是如此簡單,都會成為天方夜譚。
因為算得上是家庭聚餐,所以孝帝的妻子,北漢的皇後娘娘蘇箋黎也在座。值得一提的是,蘇箋黎是原來上柱國大將軍蘇虎咆的侄女。這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在皇帝下旨將她叔叔蘇虎咆滿門抄斬的時候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和孝帝兩個人算得上是患難夫妻,她為孝帝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長女劉默語已經八歲,太子劉立今年才三歲多些剛會走路,正是可愛的時候,粉雕玉琢一般。走路的時候好像一隻胖嘟嘟的小鴨子,總是能惹得眾人一陣歡笑。
也只有看著自己一雙兒女的時候,孝帝劉卓的眉頭才會舒展開。他臨危登基,殫精竭慮。胸懷大志,卻無法大展拳腳。
女兒默語已經懂事,知道父皇和皇叔還有話要說,於是抱了自己的弟弟出去玩兒了。屋子裡只剩下了四個大人,一時間笑聲停了下來。
蘇箋黎起身親自給劉凌滿了一杯酒,劉凌趕緊起身躬身施禮:「謝皇后」
蘇箋黎不理會劉凌的阻攔,給劉凌滿了酒杯說道:「今日沒有什麼皇帝皇后的,是做哥哥嫂嫂的請你吃飯而已。難道做嫂子的給你倒杯酒也不成?今天把那些讓人煩的規矩都丟一邊去,你在千軍萬馬生死大戰之中都不曾皺眉吧,卻害怕我倒的酒?」
劉凌苦笑道:「皇后說笑了,千軍萬馬生死大戰之中,我的眉頭比現在皺的深。」
劉卓笑道:「就聽你嫂嫂的,今天只是一家人團聚吃頓便飯。你要是再磨磨唧唧的我就把你趕出去,眉兒我們三個吃。」
柳眉兒是被皇后蘇箋黎按坐在椅子上的,她現在惶恐的簡直想一口氣跑回家去。雖然欠著身子坐了,可是渾身上下沒一處自在的。只覺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裡忐忑的砰砰打鼓。
畢竟她是在宮裡做過宮女的,對皇帝皇後有一種近乎於天生的恐懼和尊敬。這種恐懼她無法克服,已經深入骨子裡。可是偏偏越是這樣,蘇箋黎那種刻意表現出來的隨和有她對比著,反而更顯得高高在上。孝帝劉卓很想讓在座的都能有一種家的感覺,這個家並不包括皇家,而只是想普通人家那樣。
並不能說事與願違,但是在這個時代即便劉凌都不能做到隨心所欲,更何況出身低微的柳眉兒?柳眉兒在宮裡做婢女不是一天兩天,皇後娘娘帶給她如山一般的壓力甚至比皇帝陛下還要沉重一些。
而蘇箋黎似乎無視柳眉兒的局促,剛剛給劉凌倒了酒之後又要給柳眉兒滿酒,嚇的柳眉兒趕緊離座不知所措。她想行跪拜之禮,可是皇帝和皇后都有言在先,今天誰也不許行君臣大禮。可是讓皇後娘娘給自己滿酒,她心裡的恐懼就好像決了堤的黃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柳眉兒的臉一瞬間就變成了慘白色,繼而紅的嚇人。她又怕又驚又羞,更提不起勇氣拒絕了皇後娘娘的好意。她就那麼站在那裡連連擺手,局促的好像一隻被狼堵在窩裡的小白兔。
孝帝看了看柳眉兒舉止失措的樣子,隨即皺了下眉頭,不過很快就舒展開來。在這一剎那,他想的是這樣一個卑微的女子真的配得上自己的九弟?且不管自己這個劉姓是不是真正的大漢後裔還是匈奴的遺脈,畢竟現在這個劉姓是帝王之姓。
而柳眉兒就算再得到九弟的寵愛也不過是個宮裡出去的婢女,哪怕九弟只是給她一個侍妾的身份,也是對皇族血統的污染。只是他不想在這個場合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那樣的話老九會下不來台。
作為皇帝,他不希望最倚重的九弟娶這樣一個身份的女子。可是作為寬厚的兄長,他又實在不忍心棒打鴛鴦。
「皇后給你滿酒,這是多大的榮耀?還不謝恩?」
劉凌笑著說道。
他臉上的表情很愉悅,似乎是被柳眉兒的手足無措逗樂了。從他臉上陽光般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並不介意身為皇后的蘇箋黎故意給柳眉兒難堪。或許,以他忠厚正直的心理根本就看不破皇後娘娘的用意吧。只是註定了誰也看不到,在劉凌笑容後面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慮和哀傷。
「謝皇后恩典。」
柳眉兒最終還是跪了下去行禮,蘇箋黎很大方的親自將她扶起來一臉笑意的說道:「都說了今天只有家人沒有君臣,你怎麼還行大禮?是不是陛下和本宮的話你都不在意,只在意你家王爺的話?」
這話聽起來沒有惡意,像是一個溫和的大姐姐在埋怨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可是,在她說完這句話后柳眉兒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了一下。她仰起頭,輕聲說道:「奴婢身份實在不能和陛下,娘娘,王爺同席而坐,若是陛下,娘娘不介意,奴婢還是站在後面伺候著吧。」
蘇箋黎剛要阻止柳眉兒離席,劉凌先一步說道:「也好,不然你這樣局促也吃不下什麼東西,還影響了陛下和皇后的食慾,不過先喝了皇后給你滿上的酒,仔細的算一算,咱們大漢國里有福分能喝到皇后親手倒的酒,絕對不超過五指之數。」
劉凌笑意盎然,只不過他用了一絲命令的語氣。
柳眉兒在心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站起來端著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再次跪倒謝恩,動作一絲不苟,摯誠的好像在參拜諸天神佛。
蘇箋黎看了一眼劉凌,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她笑呵呵的說道:「說到底你還是王爺的家僕,還是你家王爺的話比我這個皇后的話要管用。既然你家王爺都發話了,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
柳眉兒心裡很悲哀,因為她聽出了蘇箋黎在說到家僕兩個字的時候刻意的加重了語氣。
孝帝看了一眼劉凌的臉色,隨即清了清嗓子說道:「本以為咱們幾個人能好像普通百姓人家一樣吃一段家常便飯,看來還是有些難了。呵呵,朕做了皇帝卻沒了普通百姓平凡的生活樂趣,不知道是得還是失。」
劉凌眼神一黯,不過隨即笑道:「二哥平日里也太操勞了些,朝廷的事國家的事都壓在二哥的肩膀上。只盼著二哥能多放鬆修養,不要累壞了身子。」
他端起酒杯,莊重的說道:「為陛下壽。」
孝帝笑著端起酒杯說道:「為萬民壽。」
兩個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蘇箋黎笑著陪了一口。柳眉兒給幾個人都滿了酒後躬身站到了遠處,只有稍微離開了酒桌,她的壓力才會減輕一些。自從忐忑不安的坐在飯桌上之後,皇后就開始誇她美貌,卻又句句都似有心又似無意點明柳眉兒的身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柳眉兒就是再笨也聽明白了。
她在心中悲哀的想到,原來兩情相悅也是一件苦事,雖然她來之前就已經隱隱猜到了現在的場景,可是想想連皇帝皇后都親自站出來暗示什麼,看來在他們眼裡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的婢女啊。一想到皇帝投過來的那種若有若無的蔑視,皇後言談話語中的排擠,柳眉兒連委屈都不覺得,更別提什麼恥辱,有的只是深深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