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蘇宅
離青青又回到了馬車上,阿劍仍然捲縮著身子,伏在離青青的膝上,車夫趕著車子,漫無目的的走著。
因為離青青在上車之前只告訴了他一聲:「隨便走。」
「隨便走」是隨便哪裡都可以去,但卻一定不是回金波望那裡。
進了城之後,離青青讓車夫先回去,自己反而駕著車子,往天牢的方向走了去。城裡的氣溫的確要比郊外暖和一些,至少寒風吹起來沒有那麼刺骨。
一家茶樓里,湯麵是熱的,阿劍吹著熱氣,大口的吃著。
離青青柔聲道:「慢點吃,別噎著。」
阿劍看了看她,發現這個女人碗里的麵條卻紋絲不動,問道:「你不吃?」
離青青點了點,道:「我不餓。」
阿劍道:「可是你已經趕了一天的車了,怎麼會不餓呢?」
離青青笑望了望遠方,黯然的道:「人若是想到了悲傷的事情,即便是再餓也會吃不下東西的。」
阿劍道:「我不懂。」
離青青道:「你還小,不需要懂這些。」
阿劍不屑的道:「我只知道,人要是餓了就的吃東西,要是沒東西吃,人就會餓死,所以我從不讓自己餓死,就算去偷去搶,我也不會讓自己肚子受罪。」
離青青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從不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
然後,她還是望著遠方,望著長街的盡頭處,心裡感到莫名的哀傷。
因為,長街的盡頭處,就是天牢。
而天牢的另一端,就是落霞峰,就是顧春秋埋葬的地方。
吃完東西,上了落霞峰,地是平的,沒有墳墓,眼前只有一畦花圃種在這裡,寒冬之際,難以想象竟然還能開出這麼鮮艷的花來。
說是梅花,又不像,因為它開的比梅花還要燦爛;說不是梅花,別人也不會信,因為這個季節也只有梅花才能開的這麼鮮艷。
離青青親手又在花圃里埋下了一株。
她知道鮮花在這塊地一定開的比別的地方更鮮艷,也只有這塊地才不會讓鮮花枯萎,而且,這塊地很肥沃。
因為下面埋葬的是顧春秋。
這個男人即便是死了,也會孕育出美麗的花朵。
等到春天的時候,落霞峰漫山遍野都會開滿花朵,在蘭國一定會有許多人來稱讚這片花海,可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讓這些花朵開的這般燦爛的。
沒有別人知道,只有她自己。
離青青多麼希望,顧春秋的生命能與整個天地都融合。
她沉著聲對阿劍說道:「跪下來。」
阿劍聽完便立即跪下,他不懂,他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做錯什麼事情,但是既然是這個女人讓他跪,他就會跪下。
而且,他發誓,以後這輩子他都只聽這個女人的吩咐。
他要永遠追隨著她。
離青青又道:「磕三個頭。」
阿劍仍舊依言照做,他跪的很認真,頭磕的也很響,地上的積雪都沾到了他額頭上。
直到這個時候,阿劍才看到離青青的眼淚流下。
阿劍問道:「你為什麼哭?」
離青青抹了抹眼淚,望著這片花圃,道:「不僅我要哭,你也要哭。」
阿劍道:「必須哭嗎?」
離青青道:「是的。」
阿劍搖了搖頭,道:「我不會,我天生就不會流淚,我也不應該流淚。」
離青青轉過頭,盯著他,道:「昨天在馬車裡,你不是哭過嗎?」
阿劍仍舊跪著,但是卻緊握著小手,他那雙稚嫩的小手凍的通紅通紅的,他大聲道:「只有那一次,以後我都不會再流淚了。」
離青青望著倔強的阿劍,然後嘆息一聲,道:「你知道花圃下埋葬的是誰嗎?」
阿劍搖著頭,他是阿劍,沒用的阿劍。在他看來,地下埋葬的是是誰都不重要,更不會和自己有任何關係。
可是,離青青的話卻讓阿劍的身體顫抖下了。
「花圃下面的,是你的父親。」
雪花飄下的時候,落在了阿劍的頭上,離青青溫柔的撥弄著他頭上的雪花,阿劍望著這片花圃,最後又磕了三個響頭。
「我的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嗎?」
「是的。」
「有多了不起?」
「他是整個劍道上的神話,無數劍客的信仰。」
「那他一定很厲害?」
「當然。」
「可是,那他為什麼會死呢?」
離青青仰起頭,看著漫天的雪花,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孩子的話。
雪花融化后還會再來,鮮花枯萎了來年也會再開,可是人呢?
人死了會不會也再活過來?
就如同這漫天的雪花,遍地的花圃一樣?
成年人永遠想的比別人多一些,尤其是女人,因為女人總是容易受到傷害,所以她們容易悲傷。
可是孩子卻不一樣。
想不通的問題,阿劍就不會去想。
問不通的問題,他也不會再追問。
因為他看到了離青青的眼淚,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歡看到她流淚。她在他的心裡,是仙女。
既然是仙女,就一定要快樂,就不能流淚。
阿劍站了起來,笑著道:「我以後一定勤學練武,一定不會像他一樣被人殺死。」
「他」自然指的是他的父親。
阿劍自幼沒享受過父愛,所以父親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詞語,他並不懂這個詞語對他的含義,因為沒有享受過,所以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就埋葬在這裡的時候,他心裡並沒有多大的悲傷。
離青青皺了皺眉頭,她不喜歡看到阿劍這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她卻又無法去責怪他,她知道自己並沒有理由去責怪他。
離青青道:「你以後想練武?」
阿劍篤定的點了點頭,道:「我要學劍。」
離青青道:「你知道最強的武功是什麼嗎?」
阿劍動容道:「一定是劍!」
離青青搖了搖頭,長長的嘆息道:「孩子,你要明白一個道理,世上最強的武功不在武學,也不在江湖,而在名門正派的高塔之中,在正義權力的巔峰之上!」
阿劍仰著臉問道:「權力?」
離青青道:「對,權力。」
阿劍不懂,他還是不懂,為什麼大人永遠都要說那麼多複雜的話,他只明白一個道理,誰的武功厲害誰就能生存於世,誰就能成為強者。
人學劍,是為了不受人欺凌;而要想不被人欺凌,就必須要先懂得欺凌別人。
所以,阿劍學劍的初衷,並沒有所謂的信仰,他只是單純的作為一種保護自己的手段而已。
甚至於日後他殺人,殺很多很多的人,成為蘭國令人聞風喪膽的劍客的時候,他的心裡也談不上對劍有多少的信仰。
阿劍的信仰里,沒有劍。
只有人,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離青青。
離青青拉著他的手,道:「我們要回去了。」
阿劍道:「去哪裡?」
離青青道:「回家。」
阿劍道:「你的家?」
離青青道:「不是我的家,而是我們的家。」
阿劍道:「我們家大嗎?」
離青青寵溺的彈了下他的額頭,柔聲道:「很大,以後你想吃什麼,想買什麼,都可以。」
正如離青青所言的那樣,這個家真的很大。
這處宅子是金波望花重金盤下來的,房子的面積快趕上瑞王府了,有十幾個院子,里三層外三層,中間還有幾層,層層包圍著。
宅子外面掛著一塊金匾,上面醒目的刻著幾個字「蘇宅」。
「蘇」的同音便是「夙」。
蘇宅的蘊意便是「夙願」,離青青望著門匾陷入了沉思,想必金先生也是為了規避上官瑞的麻煩,才刻意改了名字。
府上的下人一看到離青青的時候,都彎下了腰,喊道:「小姐好。」
除了下人外,院子裡面還有幾十名暗哨,都藏匿在各個角落裡,聽著均勻的呼吸聲,離青青暗自點頭,這些侍衛內力也有著不小的修為,想必也是金先生找來的江湖高手。
裡面很暖,大堂里放著幾十個暖爐,離青青一進去的時候便覺得一股暖氣襲來,將沾滿積雪的外衣脫下,交到了侍女手上。
迎面便看到了大堂里的金波望,金波望爽朗的笑出了聲,道:「青青,你回來了,看看,我給你選的這處宅院,你可還滿意?」
離青青笑道:「金先生有心了,青青多謝了。」
隨後,金波望又看了看阿劍,他仔細的盯著這孩子的眉目,良久之後,他問道:「他是.……」
離青青點頭道:「是的。」
金波望蹲下身子,將阿劍一把摟了過去,捏著他粉嫩的臉頰,含著淚道:「好!好!蒼天有眼!總算給先生留了個后!」
阿劍身子一縮,掙脫了金波望的手,人便躲到了離青青身後,他不是一個怕生的孩子,但是他討厭別人這樣親密的摟著自己,除了離青青之外,阿劍不喜歡任何人摟著他。
離青青微笑道:「來人,帶他去泡個澡,換身衣服,吃點東西,天寒地凍,孩子怕是要染上風寒了。」
金波望動容道:「對,對!快,給孩子帶下去,再給他的房間里多放幾個火爐。」
可奈何丫鬟們怎麼拉都拉不動他,阿劍還是一動不動的縮在離青青身後,離青青蹲下身子,溫聲道:「乖,你先去吃點東西,到了這裡,你什麼都不要怕,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一樣。」
阿劍撅著小手,問道:「我一會回來的時候,你會不在嗎?」
離青青溫柔的摸著他的額頭,道:「傻孩子,我又不是真的仙女,我怎麼會不在呢?以後啊,這裡就是我們的家,我們以後會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聽到離青青肯定的回答,阿劍終於放開了手,隨著丫鬟一起出去。
金波望微笑道:「這孩子以前想必是吃了許多苦。」
離青青道:「是,所以他對外人總是這樣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