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你有沒有為別人拼過命
院子里的桃花在風中簌簌作響,殘陽如血般染在了劍鋒上,修長的白衣少年臉上沉陷在悲傷中,甚至連看都沒有看眼前的敵人一眼。
地是平的,土是松的。
這塊翻動的鬆土還沒有撒上種子,他希望等有一天可以等到他的妻子一起回來,在這塊院子里種上美麗的桃花。
可是今天,也許他自己都會被埋葬在這裡。
火中花道:「這地方的確不錯,土壤和濕度都很適宜。」
蕭紅淚抬起頭,看著他:「適宜什麼?」
火中花淡淡的道:「適宜做墓地。」
蕭紅淚冷冷的道:「其實這地方以前是座墳場。」
火中花話驚訝的看著他,問道:「哦?埋葬過什麼名人嗎?」
蕭紅淚道:「我的父親,蕭清酌。」他顯得像是在示威,更在表露著自己的決心,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毫無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死死的盯住火中花。
火中花皺著眉頭,他當然聽懂了蕭紅淚的話,一個連父親都能殺死的人,又豈會在意一個女人?
火中花道:「江湖上都傳言,只要誰讓你開口提到了你父親,你就會開始殺人。」
蕭紅淚道:「江湖是假的,但這句話卻是真的。」
火中花點了點頭,道:「我相信。」
蕭紅淚問道:「但是你卻不逃?」
火中花道:「我不能逃。」
蕭紅淚眯著眼:「所以我才說,你很聰明。」
一個殺手,如果遇到了比自己強大的人轉身就逃,那這個人毫無疑問不是在逃命,而是在送命!還未開戰,就已經散失了信心,或許,唯有鼓起勇氣去和對手拼一把,方才能取得一線生機。
火中花道:「最後一個問題。」
蕭紅淚道:「我在聽。」
火中花動容道:「你這輩子有沒有為人拼過命?」
蕭紅淚道:「沒有。」
火中花道:「一次都沒有?」
蕭紅淚道:「一次都沒有。」
火中花道:「很好。」
蕭紅淚道:「為什麼?」
火中花道:「因為我比你幸運。」
蕭紅淚道:「為別人拚命,不是個好選擇。」
火中花微微一笑:「因為你從來沒有做過,而且,就算你以後想為離青青做,只怕她都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蕭紅淚冷冷的說道:「今天是誰的死期?」
火中花道:「我的。」
蕭紅淚緊緊的握著淚痕劍,橫在胸前,他已經快出劍了,之所以還不出劍,是因為想讓對手將最後的遺言說完,他是個不喜歡讓對手留遺憾的人。
火中花道:「就算我今天人雖死了,但是我卻永遠的活在一個人的心中;你雖然還活著,但是在你妻子的心裡,你卻已經是個死人。」
蕭紅淚愣了愣,道:「還有嗎?」
火中花道:「沒有了。」
蕭紅淚已經不再說話,淚痕劍頓時刺出。
雪白的劍鋒,白如驚鴻,利如鷹,分量雖輕,但是速度卻極快,這一劍如風似雷,快越閃電,蕭紅淚深信一點,能殺人的利劍往往不需要太重的力道,但是速度卻一定要快,只要擁有了足夠的速度,只需輕輕的在人的脖子上輕輕一劃,就足以置人於死地。
火中花冷笑著,他的判官筆也已經刺出,他的出手同樣又快又准,多年來無數次的生死惡戰,已經使他忘記了許多華麗胡哨的動作,他如今只剩下一種手法。
殺人的手法!
只要夠實用,足夠的簡單,他就會使用。
火中花的武功早已經沒有了招式,但是刺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極為精準,也最為致命。
但是,火中花的判官筆卻好似捲入了蕭紅淚淚痕劍里奇妙的旋律里,就好像一條虎嘯龍吟的瀑布一下子扎進了汪洋。
扎進去的時候,它已經不再是那條筆直高大的瀑布,而是慢慢的被融入到了汪洋里,跟著海水的潮起潮退,這時候,判官筆所有的威力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然後,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這是,桃花的香氣。
忽然,這股桃香已經變得猩紅,那是血的味道!
原來,這股香氣的來源正是淚痕劍,火中花的眼前一片鮮紅,他脖子上大動脈噴出一注血液,仍舊猶如那條瀑布一般。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瀑布是白的,而血是紅的。
「嗆」的一聲清脆,他的判官筆已經掉在地上。
蕭紅淚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學劍數十年,在當初敗給顧春秋的時候自己就一直苦練這一招劍法,這一劍的名字叫「淚痕滿天」。
是蕭紅淚創造歷時最久,也最用心的一劍。
這一劍從未讓他失望過,因為這一劍原本就是為了日後對付顧春秋所創的。
火中花還沒有咽氣,他掙扎伸出手掌,還指望能摸到這隻判官筆。
蕭紅淚嘆息一聲,淡淡的道:「要是有什麼話想轉告什麼人的話,我可以幫忙。」
火中花睜開疲倦的雙眼,望了望蕭紅淚,隨後露出了個釋懷的微笑,便已經咽了氣,他,到死都是自信滿滿的笑著。
蕭紅淚不懂,這個人明明敗了,而且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是為什麼他最後還是可以露出那樣的笑容?
他真的不懂,他相信,如果等到有一天自己也是這樣死在對手的劍下的時候,他一定笑不出來。
除非?他已經將所有該交代的話都交代完了。
突然,蕭紅淚打了個冷顫。
他想起了火中花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你這輩子有沒有為人拼過命?」
對!他不僅僅是來殺自己的!他一定是為了某個人的任務來的,而且他早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個誘餌,所以可以心甘情願的死在自己的劍下!
可是,又是誰能夠命令火中花?又或者說,這世上有誰有資格可以讓他去拚命呢?
一個人的名字出現在蕭紅淚的腦海里!
上官瑞!
蕭紅淚微微的彎下腰,撿起那支判官筆,放到了火中花的手上,隨後,他長長的嘆息一聲,命弈劍山莊的弟子在隔壁的園子里挖了一座墳地,將火中花安葬在哪裡。
這地方鳥語花香的,能夠死在桃花樹下,的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比那些死了被野狗吃光了的殺手要體面的多。
蕭紅淚收起長劍,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步行的方向是,瑞王府!
蕭紅淚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踏進瑞王府!
即便是堵上他這條性命,今天也勢必要將阿離接出來!
顧春秋醒了過來,坐在地上,向著天窗仰面長嘆,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竟然突然覺得有些失望。
他不僅覺得失望,而且憂慮。
他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女人遠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可怕。
看著離青青眼中的殺意,她的內功越發的紮實,一套武功使得是行雲流水,她現在使出的每一招都暗藏著變化,顧春秋明白,那是他親自傳授她的武功,他又怎能不明白這套武功的威力。
而現在,他忽然不想傳授離青青「曉寒一夜凝吹雪」了。
那是顧春秋這一生最後的一招絕技。
因為他怕,他生怕離青青將自己本事全部學會後變得更加的冷漠無情。
現在的離青青尚且還有一絲的溫情,就是在面對顧春秋的時候,因為離青青明白,不管命運如何折磨著她,至少顧春秋對她是善意的。
那雙眼睛,也只有在望著顧春秋的時候才不會那麼的仇視。
顧春秋害怕,真的害怕。
他生怕有一天當離青青不再需要他的時候,這個美麗的姑娘會不會徹底的墮落在黑暗的旋渦里。
這時,離青青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慢慢的坐了回去,緊挨著顧春秋的牢門,淡淡的道:「我學會了。」
顧春秋道:「我看到了。」
離青青問道:「你不高興?」
顧春秋淡淡一笑,道:「我高興。」
離青青道:「既然高興,你為什麼不笑?」她當然明白,以前的顧春秋是一個非常喜歡微笑的人,然而就在這幾天,這個人卻再也不笑了。
顧春秋道:「大妹子,你希望看到大哥的笑容嗎?」
離青青沉吟道:「你笑與不笑,都與我無關。」她的聲音變得冷漠了起來,即便是聽到顧春秋的那聲「大妹子」,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喜悅。
其實,離青青自從沒了孩子后,她也從未喊過顧春秋一聲大哥。
女人,一旦被憎恨填滿了內心,就連身邊的人也難免受到牽連,有時候,離青青寧願顧春秋不再說話,除了武功的指導外,她不想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
因為顧春秋一旦說話,就是那一套和尚念經般的長篇大論,離青青也明白,顧春秋希望她可以放下心中的仇恨,重新變回以前那個陽光的女孩。
可是她能變嗎?她要怎麼變呢?
在莫風死的時候,她卻是還保存著對世間的善意,可是結果又如何呢?她相信這個世界會對她溫柔以待,可是他們是怎麼對待她的?
到頭受罪的,卻是她那可憐的孩子。
正因為孩子沒了!所以她才不會相信這個世界有多美好!她現在唯一相信的就是自己,她一定要靠著自己的實力,憑著自己的器量走出這座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