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欺瞞
「你親手將她推下的蓮花池!」曹蓉怒不可遏站了起來,用塗了豆蔻鮮紅的手指著蕭澤。
「不是的,」蕭澤平靜的說,「是朕叫人推下去的,她還跪在地上向朕求饒,可朕還是想她死。」
蕭澤就這麼平靜的承認了一切,曹蓉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這件事母妃是怎麼知道的呢?」蕭澤問。
曹蓉眼裡閃過一絲慌張,說:「紙包不住火……」
蕭澤說:「母妃你在朕身邊安插細作,真當朕不知情?」他說完曹蓉身體明顯的一顫。蕭澤拉著曹蓉的手臂,將她扶到座椅旁,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朕擔憂您站不穩,摔出個好歹可就不行了。」蕭澤說,「朕就是怕您受不了。朕不怪您安排人監視朕,您一直都是如此自私偏激,朕就如您所願,可有件事兒子生氣了。」
曹蓉瞪大了眼睛看著蕭澤,他眼裡明暗變化看不出情緒。
「是您給霍憐兒出的餿主意吧?」蕭澤說,「沒了您這個靠山,霍憐兒就算再任性妄為,也不敢對知風用這樣下作的伎倆。而且……這個伎倆噁心的叫朕反胃,一看就是母妃您親力親為。」
曹蓉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蕭澤接著說:「您也不是為了霍憐兒跟朕生的氣吧?是為了太后的名分,可是那又如何呢,就算你死了,朕也不會給你,太后只能是冷宮裡的那位慧太后。」
蕭澤說完就轉過身,對著俞十七擺了擺手,俞十七就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到了曹蓉面前的木桌上。
「兒臣告退。」蕭澤背對著曹蓉,敷衍的說完就要離開。
「為什麼!」曹蓉叫住了蕭澤,「我是你的生母,你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蕭澤平淡的回答:「慧太后多年前放朕一條生路,朕始終記得她這份恩情。而你……」
「兒子沒了可以再有,皇后之位和你只有一個。」蕭澤眼睛微眯,像是在追憶往事,「這話是你說的吧。」
當年慧皇后喜得一子——蕭宇,深受盛寵。曹蓉膝下無子劍走偏鋒,與畫師私通,誕下一子,名為蕭澤。
本以為這件事將石沉大海,誰知蕭澤患上風寒且久病不愈,聖上擔憂便請了當時最有聲望的名醫蠻青熒來京會診。蠻青熒一根紅牽可知血脈根源,曹蓉無法阻止蠻青熒知道這個秘密,只能設法讓蠻青熒無法將這個秘密說出去。
蠻青熒與慧皇后都是天蜀人,只是這個微妙的聯繫,讓曹蓉想到了個可以一石二鳥的法子。
當時陪伴在蕭澤小皇子身邊的老嬤嬤跪在地上懇求曹蓉,曹蓉緊張的攥著拳頭,說——兒子沒了還可以再有,皇后之位和我只有一個。
坐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的小皇子只能看著那些太監那些小刀一步步靠近他,他的風寒已經好了,可他的母妃卻要他病入膏肓。
蕭澤追憶完過往的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可惜你怎麼也沒想到,即便如此,先帝仍舊未把皇后之位給你。縱使慧皇后後半生冷宮寥落,他還是先帝一生唯一的正室。」他說完便走了出去。
那瓶白瓷瓶安靜地放在了桌上,等到哪天曹太妃想通了,自然會把它打開。
只要蕭澤想,這廣陽宮可以比世上任何一處都寥落。
一個月後,太妃患了失心瘋,打罵傷人,陛下痛心之餘下令封鎖廣陽宮,除固定宮人外人一律不可靠近。
三個月後,廣陽宮時常傳出凄涼歌聲,唱的歌詞無人敢提。但這件事傳到了皇上耳邊,歌聲就再也沒有響起過。
四個月後,太妃死在了廣陽宮。聽人說,被發現的時候屍體都腐爛生蟲了。
可過了近半年,無論是王妃霍憐兒還是太妃曹蓉,都沒有一場合乎禮儀的葬禮。新君腦子裡似乎只有國家安危,在天子的淡忘之下,眾人也把這兩件事拋之腦後。
陸知風坐上了早已在城門外等候的馬車,殷紹掀開帘子正要上去的時候,魚玄機聲音輕輕的說:「主座,你賭贏了。」
殷紹回過頭看了一眼笑容莫測的魚玄機,面無表情的說:「這種事情,沒有輸贏。」
「值得嗎?」
「如果你體會過無能為力的愧疚,就不會這麼問了。」殷紹說,「我心甘,她情願就行。」
說完他就上了馬車。
黑夜中陸知風明亮的眼睛一直在悄悄打量著殷紹,她不知道為什麼,殷紹安靜的出乎意料。過了一會兒,殷紹朝著陸知風躺了下來,躺到了陸知風的腿上。他好像很累很累的樣子。陸知風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問:「你還好嗎?」
殷紹拉住了她的手。
——可能……我愛你。
陸知風忽然心跳加快,下意識的將手抽了回來。殷紹拉住她的動作沒有變,僵持了一會就無力的放了下來。
黑暗中沉默了好久,殷紹問:「你……後悔了嗎?」他的聲音不大,有些微微的沙啞,在萬分寂靜只聽見車輪聲的夜裡被放大了無數倍。
陸知風說:「好像有點。」
又陷入了沉默,殷紹清了清嗓子,說:「沒關係,如果你後悔了就回去,本座不會攔著你,也絕不會怪你……」
「你怪我什麼?」陸知風覺得好像聽不懂殷紹話里的意思了,「我要是殺了蕭澤,你會怪我不成?」
「你不是後悔……」
陸知風說:「我有些後悔沒殺了他,以後再動手就太難了。」
「這樣啊。」
陸知風伸出手拉住了殷紹的手,說:「嗯,就這樣,你剛才在想什麼?」
殷紹說:「忘記了。」
馬車不緊不慢的行了幾個時辰,陸知風頭向前一低瞌睡就給驚跑了,她一隻手被殷紹攥著,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揉了揉眼睛。
太陽已經開始緩緩升起,有些初露的晨曦透過薄帘子照了進來。陸知風下意識的握了握殷紹的手,殷紹竟然睡得死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憑依著暖暖的晨光,陸知風看著殷紹蒼白的臉色,心裡的擔憂像墨被潑了水似的暈染開來。陸知風兩隻手捧住了他的手——怎麼這麼冷。
在她記憶里殷紹一直像個燃不完的大火爐,就算在深冬他也不必把自己裹成熊失了風度,他的手一直是暖烘烘的。
「殷紹,」陸知風搖了搖他的肩,「醒醒。」
沒有反應。
陸知風掀開帘子朝外面喊:「玄機姑娘!」
魚玄機騎著馬很快就出現在了帘子外面,問:「陸姑娘,出了什麼事?」
「殷紹他昏過去了!」
魚玄機翻身下馬,馬車停都沒停她就跳了上去。魚玄機看見殷紹躺在陸知風腿上的親密姿勢,眼光微微躲閃了一瞬,但也就一瞬就消失了。
「主座,醒醒。」魚玄機她搖了搖殷紹的身體,沒有反應,「您嚇到陸姑娘了。」
殷紹一直緊閉著的眼睛費力的睜開一條縫,看起來十分睏倦的樣子。陸知風嚇得心差點跳出來,被殷紹這幅懶洋洋的樣子給弄得哭笑不得。
殷紹用胳膊肘撐起一直躺在陸知風腿上的身子,說:「壓得你腿酸了?」
陸知風拉了殷紹一把又把他拉了回來,說:「沒有,你躺著吧。」殷紹舒服的在陸知風腿上蹭了蹭,一臉饜足的笑,跟只曬到太陽的貓兒似的。
魚玄機也不打擾了,靜默的離開了馬車。
陸知風問:「你往我嘴裡塞得是什麼神葯?從哪搞到的?」
「本座神通廣大……莫要問了,山人自有妙計,山人也需休息……」
陸知風撥弄著殷紹的頭髮,問:「你為什麼這樣困?」
殷紹又不說話了,可能睡著了。陸知風盯著他的睡顏看了一會,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條紅繩悄悄的從陸知風的袖子的探了出來,像有生命似的攀上了殷紹的手腕。
除了陸知風,這世上沒有人知道她瘋傻的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困住她的千萬紅牽是蠻青熒布下的,她想趁著陸知風生命微弱的時候把身子奪走。
殷紹一口咬定當時的「她」不是陸知風,不得不說,殷紹猜對了。如果遲遲不能將蠻青熒趕出來,陸知風就真的死了。陸知風除了慨嘆蠻青熒對這個凡間真是充滿了執念,還從蠻青熒身上徹底把引魂牽剝了下來。
通血脈,探生死……
陸知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咬緊了嘴唇,紅絲線「嗖」的鑽回了袖子。
馬車到了一處山林就停了下來,魚玄機掀開帘子的時候,正看見陸知風一臉陰沉的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和她這幅心事重重模樣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呼呼大睡的殷紹了。
陸知風抬頭與魚玄機目光相接,魚玄機笑了笑,說:「到了,勞煩陸姑娘把主座叫醒吧。」說完她就放下了帘子。
陸知風趴在殷紹耳朵旁邊說:「起床了紅蓮大人,我們到了。」
殷紹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看見近在咫尺的陸知風的眉眼,就像個孩子般露出了滿足的笑,說:「你怕連這兒是哪都不知道。」
她臉上的沉鬱在殷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一掃而光了,眼睛閃閃亮亮的,說:「你又不會害我,玄機姑娘又不會害你。」
殷紹伸出手捏了捏陸知風臉頰上的肉,說:「傻丫頭啊。」殷紹看著她,停頓了一會兒,說:「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跟沒事人一樣,真沒心沒肺了?」
一股酸楚湧上她心頭——除了這麼大的事,你不也是和沒事人一樣。
陸知風揚了揚僵硬的嘴角,說:「真沒心沒肺了。」
殷紹說:「小騙子。」
你跟我誰不是騙子,都是在互相隱瞞。
陸知風聲音悶悶的說:「那你就是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