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合歡草(一)
一、合歡草
賀晴晴茫然地站在一邊,看著小老頭給南烈燃包紮,給他上藥。自始至終,南烈燃都沒醒過來。
“丫頭你過來看著他。”小老頭卷起沾滿了血跡的棉球和繃帶拿出去,順便叫賀晴晴過去。
賀晴晴幾乎是仍然有些難以置信地,慢慢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床前。
南烈燃閉著眼睛,俊美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手上、臉上、脖子上雖然被清理過,但還是有著殷紅的血跡。
賀晴晴呆呆地坐在床前,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滿身的血,一動不動的樣子。
好像過了很久,她才終於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南烈燃掉下山崖來,昏迷了!受傷了!不醒過來了!
這個事實雷電一樣劈進了她的心裏。
她想自己一定會無所謂的,可是,她不知道順著凹凸不平的疤痕的臉流下來的那冰涼的液體是什麽……
她哭了。
為了南烈燃哭了。
“你這個笨蛋,”她伸出纖細雪白的手,忽然拍在了南烈燃的臉上,“你醒醒,你醒醒!”
南烈燃一動不動,古銅色的臉龐並沒有因為她的拍打而顯出一絲血色。
他依然閉著眼睛,仿佛再也不會醒來。
賀晴晴忽然從椅子上起身,跪著趴在了床前,用手去推南烈燃。
“起來,起來,你給我起來!”
“你起來呀!”
南烈燃依然一動不動。
“你說求我原諒你,你說你要我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說你會盡一切來彌補我……這就是你要我贖罪的方法嗎?!”
賀晴晴的聲音沙啞了,她趴在床前,用小手推著他,“醒醒,醒醒,你給我醒醒!我不要你這樣贖罪!”
曾經,她以為看到他死,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會覺得很解脫,覺得很解恨!
這麽可惡的、可恨的、可憎的人,這麽卑鄙無恥的男人,這麽強迫她威脅她的惡人,這麽陷害她折磨她的仇人……她應該痛恨他,一直痛恨下去,像曾經那樣,毫不猶豫地用刀捅到他的胸膛裏去不是嗎?
他有罪,他可恨,他該死!
他對她做了太多不可原諒的事!
她爸爸,林逢,還有她,她的孩子——哪一樣,值得原諒!?
她應該恨不得他死的!
親眼看著他死在麵前應該是最痛快的事情!
可是,為什麽……不受控製地,眼淚就流了下來。
到底是什麽時候,已經在不知不覺就會為了他而流下眼淚?
是他從身後抱住她,眼淚流在她的頸窩裏,說:“我不是不想孩子,我是怕你傷心。”的時候嗎?
是他用幾乎聽不清楚的低低地聲音說:“對不起我愛你。”的時候嗎?
是他給她吸蛇毒,說“你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媽,我愛你賀晴晴”嗎?
還是在那更早之前,在他跪下來淚流滿麵地說:“今生今世,我再不奢求你原諒我,隻求你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抑或是更早之前,是他緊緊抱著她,說:“如果我說我好好地對你,你肯不肯……自願地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
還是在更早之前,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站在她的床前,看著她的睡顏,在黑暗裏發出的歎息?
也或者,是他更早更早之前,在她學校的門口,用那樣炙熱的目光注視著賀家的車子裏的她?
……早記不清了,也分不清了。
隻知道,看到這樣躺在床上,滿身是血的他,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就這樣流了下來,落到了她的手背上,燙傷了她的心。
心,抽,搐著。
不能抑製。
“你給我醒醒啊,醒醒,醒醒!”賀晴晴流著眼淚,推他,抓著他的手臂,眼淚“啪嗒”就掉在了他的臉上。
“不是要贖罪,要我原諒你嗎?那你起來,起來,你這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賀晴晴的聲音沙啞著,“南烈燃,你說你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完,那你就這樣帶著欠我的債離開嗎?”
小老頭拿著藥進來,聽到這話,忍不住說:“丫頭,反正你那麽討厭他,他死了你不是應該高興嗎?你放心,他死了我照樣給你治臉,肯定能給你治好,而且比以前更漂亮!”
“師傅!”賀晴晴含著眼淚轉過頭來瞪著他,“他又沒有得罪過你,你為什麽這麽咒他?他不會死的!”
“那可說不準……”小老頭剛一說出這幾個字就被賀晴晴犀利的眼神給打斷了——那個以前的賀晴晴在這一刻又出來了!
“我裏外不是人了我……”小老頭推推玳瑁眼鏡,鬱悶地喃喃自語。
“師傅!不準你說他會死!”賀晴晴噌地一下從跪著的地上站了起來,跑到小老頭麵前,“你不是神醫嗎?就這麽看著他昏迷不醒嗎?你把他救醒啊,師傅!”
小老頭手裏捧著藥,伸頭看了床上一動不動的南烈燃一眼,慢吞吞地說:“說實話,丫頭,他短時間內是不會醒了。”
賀晴晴倒退一步:“師傅,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說他短時間內不會醒,會一直這樣躺著。”小老頭走到一邊去,現場配藥。
“你……”賀晴晴一時懵了。
什麽意思?
是說南烈燃會變成植物人?癱瘓?還是說他真的有可能會死掉?
她完全懵了。
回頭看了麵色蒼白,一動不動的南烈燃一眼,賀晴晴的眼淚一下子就奪眶而出,衝到了小老頭麵前,抓住了他的手:“師傅,您救救他!”
“救他也是這個樣子,該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小老頭輕描淡寫地,“要是他醒不過來,那我也沒辦法了。”
“你,你算什麽神醫!”賀晴晴含著眼淚,一下子就把桌上的藥草給扔了下來,她的脾氣又發作了,“他跟著你去采藥,半死不活地回來,你就這樣對他!枉我叫你師傅!你怎麽可以這樣!”
小老頭心疼地撿起地上的藥草,吹了吹,然後抬起頭瞪著她:“他是跟我采藥去才弄成這樣的,不過你想想他是為了我嗎?他還不是為了你?”
“他千裏迢迢、費盡心機和時間,不辭辛苦地趕到這裏來,在我的屋子前麵一跪就是三天三夜,暈倒在我的屋前。他任我使喚,百般不情願但還是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丫頭,你不知道他是為了誰嗎?”
賀晴晴含著眼淚,雪白的小手攥成了一個拳頭,但隨著他的話,她的拳頭慢慢地鬆開了。
“他自己說他願意為了你送了命都是心甘情願的,那現在這樣不是死得其所了?我不是不救他,可是你也看到了,他昏迷不醒,除非他自己醒過來,難道要我去閻王那裏搶人?我的醫術可以給你治臉,但是沒辦法讓人從昏迷中一下子醒過來!”
賀晴晴倒退了一步,含著眼淚看他一眼,轉身又回到床前,跪伏在他的麵前。
“醒醒,你醒醒!”她哭著,“不要死,南烈燃,你醒來,不要死!”
小老頭看她一眼,搖搖頭,拿著藥出去配製了。
“說什麽寶寶看到我這樣去見他,他不會開心……你這個樣子,你這樣更沒有臉去見他!口口聲聲說什麽贖罪,說什麽彌補,說什麽原諒,其實你說的都是空話!你就這樣死掉了,你嘴裏麵說的用一生來彌補還算數嗎?!”
“要我原諒你……才沒有可能!我恨你南烈燃,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你以為你是誰啊?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窮小子,在那麽久以前,就敢肖想我高攀我……你不知道你這樣是令人討厭得要死嗎?!”
“那樣突如其來的闖進我的人生,那樣莫名其妙地說著要我補償你們南家,那樣卑鄙無恥地威脅強迫我,你知不知道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原諒!”
“你拆散我和林逢,那樣對待我們,卻還好意思說嫉妒,你憑什麽嫉妒啊南烈燃!你在結婚的當天晚上就出去找別的女人,在別人那裏過夜!”
“你不相信寶寶是你的,你還讓別的女人住在房子裏,讓她對我暗地裏使壞……南烈燃,你根本就是該死,沒資格祈求原諒!”
“這麽討厭的人,你自己都不知道什麽叫自知之明嗎?你怎麽敢那樣對我說,你怎麽敢……”賀晴晴沙啞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的頭也伏在了床上,眼淚濡濕了被褥,“我才不會相信你南烈燃!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不稀罕你你愛我,我不在乎你愛我……你這個惡魔,我恨你,我討厭你!”
“惡魔……你這個惡魔……在那樣傷害我以後,你還敢對我說,你愛我……”她伏在床上,哭著說,“又在說出這樣可惡的話之後,滿身是血的昏迷著,快要死掉……南烈燃,你這個惡魔,到死你都不放過我是嗎?你到底想要怎麽樣?你想要怎麽樣?!”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
許許多多的糾結,壓抑的情緒,複雜的情感,在此時都爆發了。
她抬起頭,忽然伸手摘下了麵紗:“不是要我轉身看著你嗎?不是要我摘下麵紗嗎?你現在看到了,那你為什麽還不起來,為什麽還不醒過來?”
她用手捂著臉,晶瑩的淚珠從指縫裏滲出來,落到了他的一動不動的沾著血的手上。
“我這樣的臉,你為什麽都不放過我?要看這樣的臉,你現在看到了……為什麽還不醒來?南烈燃,我不原諒你!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她大聲地哭著,所有的逃避,所有的憎恨,所有的軟弱在南烈燃一動不動,渾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時都崩潰瓦解了。
她不能原諒他!
她恨他!
她討厭他!
可是,這個該死的、可恨的、憎惡的,卑鄙的惡魔,早已經在她自殺的時候,將他身上的血輸進了她的體內。
她的身體裏有他的血。
她的人生烙上了他的印。
她的世界裏沾染了他的氣息。
她的心,早已經不知不覺地一點一滴被他侵蝕!
恨他,不原諒他。
可是,無法磨滅的記憶,無法抹滅他的存在,無法抹去他留給她的一切——痛的,殘忍的,溫柔的,酸澀的,罪責的,悲傷的,還有……他的“對不起我愛你”。
再怎麽逃避,也無法回避的事實。
賀晴晴放聲大哭著,恨他,也恨自己。
命運是這樣殘忍,喜歡開玩笑。
為什麽要讓她和這個惡魔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如果不是命運,她應該此時已經和林逢結婚,甚至有了孩子,在賀宗東的萬千寵愛和縱容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幸福放肆地生活著。
可是,為什麽?現在她一無所有,臉上的傷疤依然在,在這最偏遠的山上,在這最痛恨的昏迷的惡魔床前,為這個害她失去一切的惡魔哭泣?
恨他恨他!
她用手打著他的肩膀,哭著:“如果你要死掉你就死吧,反正我也恨你不想見到你!”
然後,她哭著伏在了床上,在他的床前,流淚,痛哭失聲。
這該死的南烈燃!
這該死的命運!
這該死的……莫名其妙的愛和恨,恩和怨!
她從來沒要求這些的!
她本來不想要的,她想要逃避的!
為什麽,不肯放過她……
她哭得精疲力盡,哭得聲音都沙啞了。
她哭出了所有的傷心、委屈、不解、不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趴在床前,疲憊地睡著了。
模糊中,有人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頂,撫摸她柔軟的發絲,用自責的聲音輕輕地說:“沒有……我沒有在別的女人那裏過夜,對不起,可是,自從有了你以後,我沒有碰過別的女人……”
賀晴晴朦朧地睜開眼睛,抬起頭,頓時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