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正文之前的故事1
我隻有一把傘
下午3點一刻,柯筱珺走進自己樓下的星巴克,隨意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恍惚中也不知道自己點了什麽,直到服務員走遠,她才緩過勁來。
她的位置靠近街道,透過玻璃幕能看見外麵的車水馬龍,行人或歡喜或匆忙。外麵太陽很好,即使在冬天,就那麽看著也很溫暖。
她心裏空空的。
不是迷茫也不想流淚,就是空。
別人說喜歡一個人會覺得甜蜜又幸福,還會有點小擔憂,覺得自己不夠好配不上對方。
而暗戀一個人,會甜蜜,更多的是辛苦。
她並沒有覺得多辛苦,也許是她太遲鈍,並沒有在最合適的時候說愛,以至於錯過後才察覺到那份酸澀。
服務員端上了一杯咖啡,她的聲音甜美也溫柔,若有若無的熟悉感讓柯筱珺一瞬間失神。
她端起那杯咖啡,咖啡本身特有的醇香刺激著嗅覺,入口卻隻覺得苦。
她的目光停留在剛剛那個給她送咖啡的服務員身上,黑色長發,大眼,笑容可人,一點也不像她喜歡的那個人。
她喜歡的那個人,褐色短發,大眼,笑起來很神氣,仿佛全世界的陽光雨露都加諸於身,一點也不小意溫柔。
陽光突然被雲朵遮擋,變了天色,看樣子是要下雨。柯筱珺看著外麵突然陰沉的天色,卻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和Gary的相識,也是在一個雨天。
具體的場景,其實柯筱珺已經模糊了,隻記得那不過是夏季尋常的一場暴雨,她撐開傘,邊上有個男孩問她,還有傘嗎,能借他一把嗎?
當時柯筱珺並不隻有一把傘,卻鬼使神差地說,隻有一把,又問,順路嗎?一起走吧。
那個男孩,就是Gary,其實是個女孩子,還是個T,跟女朋友吵架跑出來,當時想趕回去道歉,卻攔不到出租車也沒有傘。
不過人海中的萍水相逢,點頭之交,誰又能想到之後會變成那樣親密的關係。
緣分這個詞真的很奇妙,再一次遇見Gary是在柯筱珺朋友的生日聚會上,Gary帶著她的女朋友,出現得不張揚卻也不低調,至少她什麽也沒有做,所有人都為他她行注目禮了。
是她,不是她們。隻有Gary。
她染著褐色的短發,眼裏總是洋溢著笑意,嘴角的弧度也從不下垂,看起來狡黠又可愛。讓柯筱珺想到了自己養過的一隻小狗。
“是你?”
“好巧。”
“對啊,謝謝你的傘,這是我女朋友。”
Gary的女朋友叫什麽名字,柯筱珺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是很漂亮的一個女孩,眼神很有侵略性,雖然她藏的很好,柯筱珺知道,隻知道單純地對自己所愛的人好的Gary是留不住這個女孩的。
果然,又在一個雨夜,Gary打通了柯筱珺的電話。
“柯筱珺,我分手了,你能收留我一晚嗎?”
柯筱珺說不上那是一種什麽心情,當時她與Gary並不相熟,隻見過兩次麵,說了不超過十句話,最後隻是因為客氣象征性留下了電話,誰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通話。
“好。”
柯筱珺沒有拒絕,也是因為這一次的不拒絕,才讓以後更加難以拒絕。
柯筱珺是個沒有朋友的人,因為她本質上孤僻,明明感性卻偏要理智。
記憶裏有這麽個人,站在夜色裏對柯筱珺破口大罵,“柯筱珺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柯筱珺忍住了眼淚也壓製住了憤怒,她說,“原來你認為我還有心。”
柯筱珺是有心的,隻不過她太膽小了不敢露出來。
Gary是個意外。不知道為什麽,柯筱珺就是想對她好,哪怕她什麽也不能從Gary那裏得到。
柯筱珺在Gary那個脆弱的夜裏,給她做了一碗麵,連蔥花都沒有,隻放了點老幹媽,Gary卻吃的毫無怨言,最後淚流滿麵。
她說,柯筱珺我分手了。
柯筱珺說,嗯。
柯筱珺隻會說“嗯”,弄得Gary最後哭笑不得,吃完麵後,就睡在了柯筱珺的床上。
柯筱珺在沙發坐到天亮,在Gary起床之前還特意認真做了一頓早飯,而不是一碗連蔥花都沒有的麵條。
後來,Gary又談女朋友,又分手後,每一次都會來找柯筱珺,讓柯筱珺給她做一碗麵條,再讓柯筱珺收留她一天。
她說,柯筱珺,你真是個溫柔的人,為什麽我喜歡的不是你。
柯筱珺說,因為我們是朋友。
她說,我覺得應該是我們都是T。
柯筱珺隻是笑笑,雖然她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女朋友,但她不是Les,隻是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她一直沒有反駁Gary。
很久以後柯筱珺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喜歡Gary,無關性別,隻在乎這個人。
Gary最後一次來柯筱珺家,還是一個下雨天。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自從過了夏季就很少看見這樣來勢洶洶的雨水,仿佛要淹沒城市。
柯筱珺打開門的時候,Gary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前,她眨眨眼,睫毛上粘著的少許雨珠就往下掉,像眼淚一樣。
“柯筱珺,我要結婚了。”
柯筱珺扶著門的手先是突然握緊,然後她溫柔地笑著說,“先進來,洗個澡,一會好好說。”
她以為Gary這輩子都不會結婚,更不可能和一個男人結婚。從本質上來說,Gary和柯筱珺是兩種人。Gary愛玩,是酒吧常客,party女王,狐朋狗友多到名字首寫占全二十六個字母。柯筱珺卻宅到人神共憤,手機通訊錄裏不超過十個人的電話,安靜得好似退休老人。
最重要的是,Gary是Les,她怎麽會突然喜歡男人。
Gary說,是聯姻,她做過努力,有過等待,最後還是妥協了。
“沒有人會為我不顧一切,我也等不到誰為我不顧一切。”
柯筱珺沉默了,當晚Gary在她床上熟睡後,柯筱珺還是毫無睡意。她不敢開燈,借著從窗簾縫裏透出來的一點點燈光打量這Gary,一瞬間她隻覺得這樣的Gary陌生又遙遠。
她閉著的眼睛失去了靈動的眼神,卻有濃密的睫毛。她微張的唇沒有了上揚的弧度與那點邪氣,卻飽滿又透著誘人的粉色。她的五官變得柔和,而不是再是平日裏不輸於男人的帥氣。
她是那麽的美好。
柯筱珺仿佛怎麽也看不夠,直到窗外天光微亮,她才湊近了點,兩人彼此溫熱的呼吸交纏,曖#昧又親近。
柯筱珺闔上眼,她沒有吻Gary。
不久後,Gary大婚,柯筱珺做了伴娘,在場的所有賓客裏,她幾乎沒有認識的人。這一刻柯筱珺分明覺得,她從未接觸到Gary的世界。
不是Gary沒有接納柯筱珺,是柯筱珺拒絕進入她的生活。
婚後的Gary沒有再用這個名字,而是用回了她的本名,李木子。但是柯筱珺不願意改口,她總還殘餘著一點希望,Gary還是她知道的那個Gary,而不是李木子。
生活總不讓人喘息片刻,柯筱珺想,也許那個沒有吻的淩晨,是她與Gary生命裏距離最近的一次。
Gary懷孕了,她不再染發,也不再化妝,又留起長頭發,與之前的狐朋狗友淡了來往,變得安靜又美好,很像另一個柯筱珺。
現在的李木子隻是李木子而不是Gary。
“為什麽要叫Gary?”
“別人都覺得灰色陰暗又低沉,我卻很喜歡它的簡單。”
“又在說謊。”
“哈,被你發現了。”
當時被柯筱珺直接拆穿的Gary很爽快得承認了,過了很久之後才說,“這個世界很多事都沒辦法分清楚黑白對錯,更多的是灰色不是嗎?”
柯筱珺知道Gary整個人明明一副單純的樣子,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誰也瞞不住她什麽。
下午四點,下雨了,雨勢很大,路上沒有帶傘的人匆匆忙忙,星巴克的門被推開關上好幾次。
透過模糊的玻璃幕,柯筱珺隱約看到有兩個人撐著很大的一把傘向星巴克靠近。男人小心翼翼地護著懷中的女人,女人穿著裁剪合適的灰裙子大著肚子緩緩靠近。
那是李木子和她的丈夫。
“柯筱珺,我來送你了。”
李木子笑容燦爛,眼裏已經沒有當年的驕傲與神氣,臉上的笑小意溫柔。
“我們走吧。”
柯筱珺拉起身邊的小行李箱,笑著起身。
柯筱珺決定離開這個城市,回到自己的故鄉,在寄出去很多東西後,她發現自己能帶走的隻有那麽點東西。還不夠放一個最小號的行李箱,她隨身帶走的所有的東西都與Gary有關。
Gary用過的傘,Gary喜歡的書,Gary為她買的衣服。
在這個城市幾年,她的生活裏隻被一個叫Gary的人留下痕跡。
李木子被她的丈夫護著,小心翼翼地走著,兩個人擠一把傘,連一點抱怨都沒有,柯筱珺在後麵看見她丈夫分了大半的傘給李木子。
真是恩愛的兩個人。
柯筱珺有個習慣,無論去哪兒都會帶傘,不在乎能不能用上,隻在乎有沒有帶,如果沒有她會立刻去便利店買一把。
遇見Gary的那天,她的包裏有兩把傘,但她決定要跟Gary擠一把傘,後來的每一次,她明明都準備了兩把,卻始終不願意拿出另一把。
Gary從不帶傘,現在,即使她有兩把傘,李木子恐怕也不願意從那個傘底離開吧。因為那是李木子,她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可以幫她撐傘的人。
如果一開始,她拿出了另外一把傘,她並沒有參加那場生日會,一切會不會不同呢?
柯筱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常常這樣問自己,但也許並沒有什麽改變。
“請問你還有傘嗎?可以借我一把嗎?”身後隱隱約約傳來了哪個男孩子的問話聲。
“我隻有一把傘,你要去哪兒?順路嗎?一起走吧。”女孩子的聲音被雨聲阻擋得斷斷續續,柯筱珺收了傘,上了李木子丈夫的車。
這輛車,通向機場,通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柯筱珺的家鄉是一個一線城市,隻是她當初並不喜歡那裏快節奏的一切,而去了Gary所在的地方。
再次回來後,柯筱珺剪短頭發,沒有染發,她學會化妝,穿細跟高跟鞋,也學會抽煙,還有調酒。
她借著自己哥哥的關係,開了一家酒吧,起名字的時候,她除了Gary什麽也想不到。最後她定了名字,叫Doom??Bar,doom是毀滅,一切毀滅後就是虛無。
酒吧的舞池裏設了一個舞台,客人想唱歌也能上去,一切的裝飾都符合記憶裏那個人的幻想。
柯筱珺發現自己越來越像Gary,這個世界沒有分明的黑白對錯,更多的是灰。
漸漸地,大家忘記了柯筱珺的名字,所有人都叫她K姐。
Doom??Bar的K姐,漂亮精致吸引著許多男男女女,卻從來沒有與誰傳過緋聞。
“柯筱珺,我想到為什麽我喜歡的不是你了。”
“為什麽?”
“因為你其實隻愛自己。”
不,Gary,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