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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章惠是因為一封信找到這座出租小院的,信是兩天前馬才寄來的,章惠並不認識這個馬才,劉征在白銀的時候,章惠聽說他有個姓馬的同事,但不知是不是這個馬才。馬才在信中說,劉征騙了他,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以歹毒的方式拐走了他的女朋友,令他痛不欲生。馬才告訴了劉征跟劉瑩藏身的地兒,還說劉征借作家這身皮,騙了不少女孩的感情。


  狠啊,劉征。看完信的第一反應,章惠就覺她跟劉征之間完了,徹底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惡夢終於結束,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


  怪不得呢!章惠想起上次去見劉征的情景,那次她本是執意要把劉征弄回白銀,既然文學院待不下去,就該老老實實回來,不抱任何空想地踏實生活,一個人不能老是活在夢中,這點上章惠很同情劉征,認為他中毒太深,經曆了這些挫折,他應該清醒。


  如果劉征真能清醒,她是可以原諒他的。


  誰知劉征仍然執迷不悟,不僅如此,還大罵她俗,庸俗至極!黃河邊,鐵橋下,分開兩年多的夫妻再次爆發戰爭,章惠簡直要瘋了,結婚到現在,沒一次吵架他不罵俗這個字,仿佛他們之間的錯誤不是兩個人的錯誤,而是雅與俗的錯誤。後來章惠服了軟,畢竟她看到的劉征是一個落魄至極的劉征,有哪個妻子願意自己的丈夫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呢?


  她提出去看看他現在的住處,缺少什麽,給他添點。


  誰知劉征鼻子一哼,冷笑道:“什麽也不缺,就缺一張床。”


  劉征戳的總是章惠的痛處,結婚不久,他們吵架,章惠將劉征轟下床。此後,劉征便不再跟她同床睡,偶爾地要過生活了,臨時性擠上來,辦完事便又收拾起他自己,睡他的沙發去了。一件小小的錯誤,卻讓他記恨終身,章惠為此付出的代價真是太大。


  現在她明白,劉征為啥不讓她看到自己的住處,他是金屋藏嬌啊。


  立在黃河邊這座破院的小門前,章惠傻傻地驚訝著自己。


  她居然還不相信馬才,居然還堅定地認為劉征心裏不會有別的女人。


  人世界有她這麽愚蠢的女人麽?沒有!章惠果斷地掉轉頭,在屋內驚起的恐懼和抖索聲中,她衝自己說,你應該羞死在黃河裏。


  水車搖啊搖。


  很多個日子後,章惠衝王隊長說:“我離了。”


  王隊長並沒驚訝,隻是淡淡地說:“離了也罷,離了至少還能解脫。”章惠有點失望,更有種被冷落的被輕視的暗痛。她跟劉征真的離了,離得很平靜,這事沒驚動任何人,多年結的痂,一刀下去,就沒了。她甚至沒跟任何人提起,今天所以說出來,是她覺得惟一能理解她的,就一個王隊長,可王隊長並沒流露出要理解她的意思。章惠站了站,春日的風還有幾分涼,吹得她一寒一寒的。“有些人是永遠走不到一起的。”她又說。


  王隊長好像沒聽見,渡槽工程很緊張,王隊長要把吳百萬耽擱掉的時間爭回來,他看了章惠一眼,就往工地上走。章惠有點發急:“我得感謝馬才,要不然我至今還在傻等。”


  “馬才,哪個馬才?”王隊長突然停下腳步,問。


  “還有哪個,就是曾經跟劉征那混蛋一起上班的那位。”


  “你是說……他人呢!”王隊長像是忽然被什麽事捉住,臉色驟變,神色分外緊張。


  “你是問誰啊,馬才還是劉征?”章惠有點奇怪,不明白王隊長為什麽突然會犯急。


  “當然是馬才!”王隊長一把拽住章惠,聲音發抖地喝問,“快說,他在哪?”


  “我哪知道,我隻是收到他一封信。”


  “信?”王隊長的臉色已不隻是緊張了。

  章惠猛就意識到什麽,天啊,不會吧,她嚇得往後縮了兩步,無辜地盯住王隊長,不可能,絕不可能!

  “快說啊,他到底在哪?”王隊長已有點像吼了。


  章惠眼看要哭了,她真是不知道馬才在哪,信上沒寫地址,寄信人一欄是空的。不過郵戳是深圳的,她記得清。


  她抖著聲音,剛把深圳兩個字說出口,王隊長已丟下她,朝生活區疾步走去。


  出事了,這下出事了!

  關於自己的那點兒痛苦早已驚到腦後,章惠驚惶失措地瞪住王隊長,腦子裏猛就跳出一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名字:水粒兒。


  天啊,我怎麽這麽傻,我怎麽就沒想到,拐走水粒兒的會是馬才!

  接著,一個更大的疑問跳出來:馬才不是拐了水粒兒麽,怎麽又跳出一個女朋友?


  亂了,世界徹底亂了!等章惠從疑亂中回過神,王隊長已背起挎包,說要去深圳。章惠驚叫:“深圳那麽大,你上哪找啊?”王隊長吼了一聲:“至少我現在知道了方向,以前他媽的我連方向都沒!”


  王隊長說的是實話,水粒兒無端消失後,他找過若幹次,每次都是按睡夢中夢到的方向去找。想想也真是可怕,到現在,王隊長還不知道水粒兒已死,還以為她跟著馬才在某個地方享福。


  王隊長的步子僵住了,因為章惠又喊出一句:“你不要找了,馬才他說謊!”


  “什麽?”王隊長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弄不清章惠要說什麽,但他從章惠的神色裏看出一股不祥。


  章惠痛苦地說:“馬才說他有了女朋友,就是跟劉征上床的劉瑩。”


  “那……那……水粒兒她……”春日的陽光下,王隊長一臉慘白地癱坐在地上。


  不管怎樣,王隊長還是執意要去趟深圳,如果水粒兒真被馬才拋棄了,她的日子該有多慘。


  王隊長不敢想下去。


  司雪聞聲趕來時,王隊長已做好上路的準備,司雪問:“你真的要去?”


  “去!”


  “工地怎麽辦,到時候交不了工,誰負責?”


  “少跟我扯這些淡,這些年我把老命都交給了工地,可誰管過我的死活?”


  司雪結住了,王隊長的牢騷不是沒道理,工地上每個人都應該發這樣的牢騷,的確,外界給他們的關懷,真是太少。但……司雪矛盾了很久,終於還是說:“有句話我一直沒敢說,怕你接受不了,水粒兒,她……她早就不在了。”


  “什麽……”


  這個春天似乎格外多事,很多不幸湊齊了湧來,讓沙漠深處的這幾個男女一次接一次的經受打擊。


  就在王隊長從水粒兒的悲痛中掙紮出來,咬著牙關走向工地的這天,一個更為震驚的消息傳來。


  周曉明死了!

  葉小橋說,周曉明是兩天前的早晨五點多跳樓死的,當時陪床的是陸小川,還有周曉明一個遠方親戚。


  可他聽到消息,卻是今天早上。


  “不是讓你多擠點時間陪陪他麽,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才知道?”司雪強忍住悲痛,問。


  “他們把消息封鎖了。”葉小橋垂下頭。司雪到新單位後,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多去看看周曉明,並隨時把周曉明的消息轉告她,他原以為這並不是件難事,可一個冬天過來,他的認識變了。


  “他們是誰?”司雪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其實一聽到消息,司雪便生出很不好的一種預感,這陣兒,她已堅信是有人二次衝周曉明下黑手了。


  “我也說不清,一開始我想是醫院,但一想這不大可能,醫院沒這個必要。雪姐,你說會不會是……”

  “別亂猜了,走,馬上回省城。”


  司雪拉起葉小橋,就往省城趕。這一次,她說啥也不能沉默了,她就是拚上自己,也要把這隻暗藏著的黑手揪出來。曉明——上到車上,司雪心裏忽然發出一聲沉沉的喚,緊跟著,兩眼便被淚水模糊。


  剛出白銀,便跟吳世傑的車子相遇,吳世傑示意司雪坐他車上去。車子再次發動時,吳世傑說:“情況很不好,你要有思想準備。”


  “我準備什麽,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我指的不是那意思。”


  “還有啥意思,你說啊,還有啥意思!”


  司雪的樣子有點瘋狂,吳世傑暗暗歎了口氣,搖頭道:“你這麽激動,我怎麽跟你說?”


  “我能不激動?他死了,你知道麽,他讓人逼著跳了樓!”


  “司雪!”吳世傑忽然抬高了聲音。


  “我知道,你們都在看我笑話,想看我出醜是不?

  那我告訴你,吳世傑,我是愛過他的,真的愛,就是現在,他也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男人!”


  “混帳!”吳世傑萬萬沒想到,司雪會這麽瘋狂。


  她跟周曉明那點兒事他早就知道,壓根就不值得他去嫉妒,孤男寡女,在那種情景下,出點差錯也是免不了的。


  可時間過去這麽些年,司雪還抱著如此混蛋的想法,真讓他受不了。


  “停車!”司雪忽然衝司機喊。司機猶豫了下,見司雪猛力開車門,嚇得一腳踩住刹車,車子在路上顛了幾顛,總算停下。司雪憤然下車,葉小橋已從後麵跟了上來。


  默默平息片刻,吳世傑衝司機說,走吧。


  吳世傑是前天晚上得知周曉明跳樓自殺的,比葉小橋早了一天多,之所以沒及時告訴司雪,是情況有所變化。


  周曉明遭遇車禍住進醫院後,有關方麵很快插手此事,經查,車禍是有人精心安排好的,目的就是想置周曉明於死地。周曉明接完那個神秘電話驅車往吳水趕時,受雇於幕後老板的凶手便駕車等在路上,周曉明的普桑剛爬上青土峴子,那輛越野車便瘋狂地撲來,情急中,周曉明選擇了棄車保人,冒著很大的險躍出車子。


  幸好,當時車子正好拐彎,要不然,周曉明必死無疑。


  那輛越野車是一家磚廠老板的,審問中磚廠老板交待,車子是孫安發一年前頂給他的,但那天車子在修理廠,駕車的人他不認識。尋著線索追查,肇事凶手很快落網,竟是那位女主播的弟弟,一個把什麽也不放在眼裏的吳水黑社會小頭目。


  就在調查人員全力以赴想從這家夥身上打開缺口時,周曉明蘇醒了。


  萬萬沒想到,周曉明矢口否認有人想對他下黑手,他甚至不承認看見過越野車,隻說當時自己累了,打了個眯瞪,別的,他一個字也不吐。


  這且罷了,接下來的調查中,周曉明一改往日的作風,問什麽他都說不知道,特別是紅河大橋的事,他故意裝瘋賣傻,忽兒說自己腦子痛,啥也記不起來,忽兒又說紅河大橋壓根就沒問題,至於怎麽塌掉的,他自己也搞不清。


  調查到那批低標號水泥,周曉明隻說那些水泥本來是橋麵上用的,結果庫房管理員出貨時發錯了,跟供貨方無關。


  很顯然,周曉明是受到某種威脅,違心地將所有過失往自己身上攬,甚至有點不計後果了。


  威脅來自哪裏,為什麽一場車禍就讓他變成這樣?


  是不是周曉明本身有什麽把柄,讓對方牢牢地掐住?


  調查組是秘密成立起來的,紅河大橋的調查被那隻手導向另一個方向時,迫於種種壓力,汪秘書長等人不得不采取妥協策略,但事情決不能就此為止,為了不打草驚蛇,也為了不受幹擾地查清紅河大橋及吳水國企收購案內幕,省委另一位領導也就是汪秘書長的老上級才頂著重重壓力,做出這樣的指示。

  本來是一步暗棋,高棋,下到周曉明這兒,卻成了死棋。


  其間發生過很多事,吳世傑都沒跟司雪提,汪秘書長再三要求,一定要讓司雪從這件事中脫出來,她雖是位好同誌,政治鬥爭經驗卻很不足,尤其是司雪本身也有不檢點的地方,讓對方當作把柄,這事就得越發慎重。一想這些,吳世傑就壓抑得喘不過氣。


  司雪啊司雪,你哪裏知道,你一心愛著的周曉明,原本就是個……算了,不想了,眼下要緊的是盡快將周曉明的表弟江小泉找到,他是個瓶塞,周曉明很多事兒,都是通過他的手辦的。


  這個被陸小川他們稱作“小諸葛”的年輕人,其實也是周曉明跟孫安發他們之間的線人,如果事情真像調查組懷疑的那樣,周曉明跟孫安發一夥有不可告人的交易的話,這個江小泉便是關鍵。可惜他在半月前失蹤了,調查組剛想對他采取措施,他卻聞風而動,搶先一步逃出了調查組的視野。


  車子很快駛進省城,吳世傑顧不上跟司雪多做解釋,司雪現在的樣子,非但幫不了調查組,反而會害事。


  吳世傑給葉小橋發條短信,要他一定照顧好司雪,千萬別讓她亂跑。車子駛進賓館,吳世傑打電話給調查組的老黃,老黃告訴他房號,吳世傑讓司機在樓下等,自己上了樓。


  簡單碰了個頭,吳世傑告辭出來,跟司機說:“去見老廳長。”


  老廳長安右波最近是風口浪尖上的人,誰也沒想到,一個退休老幹部,居然能將事兒弄大,不僅高層發了話,一定要將紅河大橋的事故原因徹查清楚,而且,他聯合十餘位老部下、老專家,對該省交通建設特別是高速公路建設中存在的問題及黑洞向中央有關部局寫出了言之鑿鑿的書麵報告,目前此報告已被批轉到省裏,一場針對交通建設的專項整治風暴將很快在本省掀起。


  “你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哩。”剛一見麵,老廳長安右波便說。


  吳世傑坐下,老廳長的臉色告訴他,事情一定又有新進展。果然,安右波拿出一疊材料,說:“這是典型的瀆職,專家組當時提出過不同意見,但他們就是不聽。”


  吳世傑接過材料,是當時參與高速公路論證的五位專家出具的書證。看見這些,吳世傑的心更沉了,老廳長一直揪住指揮部的原班人馬不放,認定高速改道還有修建紅河大橋是決策上的失誤,典型的官僚主義作風。現在看來,情況真是這樣。


  “白茫教授呢,他還不願站出來?”


  “甭提他!”老廳長恨恨道,“他跟周曉明一樣,是縮頭烏龜,我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麽會把這些人介紹給司雪!”


  吳世傑想安慰幾句什麽,話在嘴裏,卻吐不出來。


  老廳長接著道:“核心不在姓白的那裏,事實已經很清楚,他們逃脫不掉。今天找你來,是關於周曉明的事。我懷疑,周曉明跟孫安發還有林煥他們,存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他是負罪自殺,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絕路。”


  “自殺?”吳世傑有些驚愕,盡管他對周曉明跳樓一事也有諸多猜疑,但聽老廳長這麽肯定地說出來,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老廳長接著說出一件事,令吳世傑目瞪口呆。


  周曉明跟一個叫李愛蘭的女人有染,關係很不一般,這女人前些年在省城房產間鬧騰得很火,最近突然隱退不幹了。


  吳世傑怔了好長一會兒,才道:“


  他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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