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王起潮忙得焦頭爛額,再也沒精力顧及波波和百久了。
安裝工程出了問題,說來也是荒唐,設計圖紙將安裝工程好幾處尺寸弄錯,等發現不對勁,已經晚矣,工程已搞了一大半。王起潮氣得拍桌子砸板凳,但無濟於事,工程還得返工。跟設計單位交涉幾次,對方支支吾吾,給不了他一個合理的說法。後來一想,要說法頂屁用,工程返工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雖說返工部分的造價最終是補上了,但工期因此而延期不少,這且罷了,搞過工程的人都知道,放一根管子容易,要是撤了再換,那味兒,難受。
一連數日,王起潮都住在工地上,生怕再鬧出什麽事。
中間他聽說,設計單位搞安裝的工程師那段日子正在鬧離婚,心情相當不好。圖紙出事後,那家夥居然溜了,原來他也是漂到深圳來的。那審核呢,圖紙不是要層層審核麽?王起潮真是弄不明白,自己的公司出問題還能理解,畢竟不是正規軍,是草台班子,人家可是……結果他得知,如今的圖紙審核千奇百怪,有人考了國家注冊資格,將本子往那一放,一年拿幾十萬,人卻從不露麵,而真正審核的,卻是那些考不上本子的人!媽的,王起潮罵了句髒話,如今這世道,啥怪事也有,啥事都敢玩,玩來玩去還是玩國家那些錢,玩工人那身汗。
凡事不能多想,一多想,氣出病的準是你自個,人家卻照樣換個地方拿錢,反正有人總是有理由,再大的事也能說得冠冕堂皇,你能奈何?這一忙,王起潮就連醫院也不能去了。陳雪吟還是那樣,命還在,人卻遲遲醒不過來。醫生早已下了結論:植物人,勸王起潮拉回家靜養。王起潮卻堅決不同意,拉回家,拉回家她還能醒來?
她必須醒來,必須開口說話,要不然,這輩子我都心不安!
有些事雖然他猜到了,但不經陳雪吟親口講出來,他還是不敢確信它就是事實。王起潮抱著固執的念頭,非要阿蘭繼續守在醫院。“她對我很重要,對我妻子也很重要,知道麽,你一定要想辦法讓她醒來。”阿蘭為難地說:“我一個護工,醫生都沒辦法的事,我哪有好辦法?”
“先甭想這麽多,就讓她躺醫院裏,我堅信她會醒過來,她不可能把那麽大一個秘密咽回去,她千裏迢迢跑來為了啥,還不是要證實這件事?”
“啥事?”阿蘭傻傻地問。
“沒事!”王起潮重重地打斷阿蘭。
冬日的工地,應該是相對輕鬆的時候,可王起潮這邊,卻像上緊了發條,一刻也不敢鬆勁。媽的,真是窮人不發財,發財必招災,接二連三的破事鬧得王起潮心裏都要長草了,人幹點正事咋就這麽難,老天爺成心不讓我王起潮翻身似的,變著法兒給我難過。
王起潮咬咬牙,一頭又撲進工地。
好不容易抽出個空,王起潮打算去看波波,波波這女人真是讓人心煩,王起潮現在有點後悔,咋就跟她黏糊上了呢?想冷冷不掉,想熱熱不起來,反倒一天到晚讓她吊著,搞得心比工地出了事還亂。
女人真不是好沾的,有些女人如膠水,沾了,你就被她牢牢地貼住,想脫都脫不掉。有些不,她如爬山虎,千絲萬縷長在你心頭,哪兒一動都是她的影子,你真想讓她沾牢,她卻又伸著觸角蔓延到別的地兒去了。
王起潮就覺自己心裏讓波波種下了一簇爬山虎,葉脈覆蓋著他,根卻永遠在別處。
王起潮開著車,心事重重往百久方向走。冬日天黑得早,這還不到七點,大地已是一片朦朦。十字拐彎處,王起潮猛然看見鄭化,鄭化狀如老天敗興地棄到地下的一粒星辰,孤獨地立在街頭暗影處,發著一種幽幽的光。王起潮想了想,停好車,走過去。
鄭化說他很苦惱,想這個地方坐坐卻發現哪兒也不合適他坐。
“你小子,神經又犯抽了,走,我帶你去個地兒。”
兩個人走進一家叫“狼橋一夢”的小酒吧,鄭化說他還沒吃晚飯,王起潮叫了一份西點,帶著老男人同情小男人的口氣說:“是不是又讓哪個女人粘上了?”鄭化苦苦一笑,沒回答,但眼神分明在告訴王起潮,這世道,要是不被女人粘上,誰能成這個樣子?王起潮理解地笑笑,望著鄭化吃。鄭化吃了一半,推開,“我咋連吃東西的興頭都沒啊?”
“你小子,中毒太深,說,是木馬還是克星?”
鄭化暈了一聲,而後無言,王起潮知道,這小子怕是踩上了地雷,逃不過去了。所以他岔開話題,不想在這沒希望的事兒上糾纏。“怎麽樣,百久最近還行吧?”
不提百久還好,一提,鄭化的牢騷和傷心全出來了,他告訴王起潮,他想離開百久,隻是不知道怎麽跟波波張口。
“離開,不會搞錯吧,幹得好好的,為啥要離開?”
王起潮忽然緊張,鄭化真要離開,百久可就全完了。
鄭化苦苦一笑:“王老板,說出來你也甭笑話,再在百久呆下去,我會瘋掉的。”
“不行,你不能離開,你走了波波怎麽辦?”王起潮真急了。
“那是她們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
鄭化像一頭累極了的驢子,賴在地上,再也不想起來。
“不行,鄭化,你不能這樣。波波待你不錯,百久待你更不錯,你不能這麽無情無義。”
“情?義?”鄭化的麵目已變得相當恐怖了,口氣更是駭人,整個人都放出一股陰森森的光。再廢話下去,不但起不了作用,很可能還會激起王起潮的邪火。
王起潮沮喪地拍拍鄭化的肩:“好吧,你坐著慢慢喝,我先走,我先走啊。”
一出了酒吧,王起潮就給波波打電話,電話通著,半天沒人接。再打,繼續這樣。王起潮火了,接呀,你個巫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喜歡上你這麽個巫婆。
電話裏始終響著一首很憂傷的彩鈴,唱歌的女人仿佛要把幾輩子的委屈訴給王起潮,王起潮被這女人氣得快要砸掉手機了,波波的聲音就是不出來。
行,算你狠!王起潮發動車子,開始一處一處的找波波。
他被一種瘋狂的情感捉著,自己也好像走火入魔,如果找不到波波,他就活不過這個夜晚。很多個日子後,他想起這個夜晚,覺得自己是那麽的白癡,那麽的無聊,那麽的愚蠢透頂!
王起潮最後是在表妹那兒找到波波的,你真是想像不出,波波當時會是怎樣一種樣子。女人要是變成酒鬼,鬼是啥樣她就是啥樣,況且那晚的波波還不隻是酒鬼那麽可怕,她喝了有七分醉,表現出來的樣子卻有十二分。
王起潮怒不可遏地站在她麵前時,一個比王起潮小不了多少歲的男人剛剛從她身邊走開,波波一手握著酒瓶,一手夾著香煙,醉眼朦朦地看著王起潮:“坐,坐啊,你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她的舌頭半卷著,發出的聲音含混不清,就像半夜裏突然從巷子深處冒出的妓女,更多的是用那一身糜爛氣息招徠客人。
“起來,跟我走!”王起潮一把拽起波波,沒想用力過猛,波波整個身子倒在他懷裏。
“你要帶我走?好啊,帶我走。說,帶我去哪裏?”
波波眼裏發出一股藍幽幽的光,頭發披散,半個胸露在渾濁的燈光下,就這樣子,她還沒忘往嘴裏灌下一大口酒。
“看看你,看看你,你這樣子……”王起潮渾身抽搐,聲音抖得連貫不起來。
“你是誰啊,這麽老的男人,也往這兒跑,你沒喝醉吧,嘻嘻,好玩,真好玩。”波波說著,又要灌酒,王起潮奪過酒瓶,扔地上。一抱子抱起她,就往外走。表妹攆過來:“打劫啊,跑我這兒搶女人,你也夠英雄的。”
王起潮凶惡地瞪她一眼,那樣子像是他隨時都可能殺人,表妹白了一下臉,伸出手:“有本事就讓她別出來丟人,掏錢!
”
王起潮堅信,百久是維持不下去了,怕是連這個冬天也撐不過去。可這又能怎樣呢,他畢竟不是孫大聖,不會七十二變。就算會變,又能如何?
一想到跟波波越來越疏的關係,他的心就漫過一層接一層的冰涼。是的,自從波波二次從內地回來後,他們剛剛擁有的那點兒默契就被打碎了,現在又加上林星,波波便再也沒有心思跟他保持什麽默契。還是樂文在作怪,王起潮越來越相信,波波是走不出樂文那團陰影了,林星隻不過是個導火索,讓波波把那層壓抑那層絕望發泄出來。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樂文釋放在波波身上的那層毒。
媽的,我就是掙下千萬百萬,還是抵不過他一篇破文章!
在深圳冬日的一場冷空氣裏,鄭化悄無聲息離開了百久,沒有跟任何人告別,甚至對波波,他也懶得說一聲。
請不要責怪鄭化,這個世界上,誰也有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是說百久和波波不給鄭化活路,人有時候會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
飽嚐了林星的冷諷熱嘲後,鄭化終於明白,林星是一塊雲彩,這塊帶血的雲彩一開始就飄浮在半空裏,鄭化錯把仰望當成了喜歡,有些女人生下就是讓你仰望的,她牢牢地捉著你目光,你仰望一生,她還在你目光深處,絕不可能因你而掉下來。“我多麽想踏踏實實睡在一塊棉花田裏啊。”
有一天鄭化帶著極其傷感的語氣跟楊雲鶴說。
鄭化的傷感似乎沒有打動楊雲鶴,或者說楊雲鶴的傷感密布在另一片田地裏,總之,楊雲鶴沒安慰他什麽。楊雲鶴已經很久沒有安慰鄭化了,她用自己的傷感拒絕著鄭化的傷感,用自己的冷漠回應著鄭化的冷漠,兩個人就像麥田跟農夫那樣對抗著,一個渴望回報,一個又等待著他能用全部的心血來耕耘,誰知有些事總是陰差陽錯,仿佛注定了他們要錯過一些美好的季節。
讓鄭化從迷茫中醒過來的還是波波,波波如同一棵白菜一樣不可阻擋地爛下去時,鄭化聞到了一股氣息,那是生命在絕境中發出的腐朽味兒,其實每一個生命都暗藏著這種味兒,隻不過境遇的不同,有些人沒能將這股味兒黴發出來。或者說每個人都是一棵白菜,含著豐富的營養和鮮嫩的水分,可當你迷路或者失足,久長地將自己置於臭水溝邊,你不腐爛那是很不合理的。
說穿了,生命的過程就是墮落的過程,每個人都如此,義無反顧在走向墮落,進而死亡。墮落有時候是件很美的事,它喚醒了生命中輕易不被激發出來的那些細胞,所以它讓我們貪婪,很迷醉。有時候它卻很糟糕,糟糕透頂。
鄭化害怕自己也爛掉,如果他再執意把生命熬在林星上,爛掉是他惟一的結局。有一天鄭化忽然想,我為什麽一定要抓住一片雲彩呢,我有一片麥田不是更好?
他打電話給楊雲鶴:“我清楚了,我想要的其實是一塊麥田。”
楊雲鶴沒說什麽,但也沒掛掉電話。鄭化又說,“
其實我是有一塊麥田的,可惜我的目光老是讓雲彩迷著。”
楊雲鶴這次說話了:“雲彩很美,它能讓你飛起來。”
“我飛不起來,我一生都不可能長出翅膀,我隻有一雙腳,我想踩在麥田裏。”
楊雲鶴再次沉默,電話裏響出一片細微的喘息,鄭化把它聽成了麥浪聲。“你是我的麥田,錯過了所有季節後,我還是想抓住這最後一個春季。”
這有點像作詩了,可誰能說農夫就不會吟詩?
麥田裏生長的並不隻是麥子,有時候,詩就盛開在那綠茵茵的山梁上。
鄭化終於不再彷徨,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命定在哪。
是的,命定。
冷暖人世間漂蕩多年的鄭化再次意識到自己隻是一棵草,隻能長在地裏,不可能飛向天空,況且林星的天空也遠非他想象中的天空,仰望總是有許多虛幻在裏麵,而生活卻是實實在在的。
鄭化離開百久,很快跟楊雲鶴結婚。不是為了愛情,這一點楊雲鶴也很清楚,她不會到現在還相信愛情,愛情對女人來說,其實是一株帶毒的玫瑰,傷害了你卻還能微笑著。楊雲鶴平靜地走入新的婚姻,她感謝上蒼,讓她最終還能有一個男人的肩膀可依靠。
鄭化卻想,他破壞了她一個世界,就必須再為她撐起一個世界。人生的道理有時候真是簡單,婚姻說到底還是兩個人撐起一片天,將兩瓣殘缺的日子過成一個圓,這麽簡單的道理卻要繞很大的圈子才能明白,鄭化就有點恨自己的愚鈍了。
他們在建材市場邊上租了間門麵,楊雲鶴想開得大一點,鄭化說:“為什麽要大?”楊雲鶴不語了,她懂鄭化,說穿了鄭化還是一個想過踏實日子的人,一步步發展,或許更符合他的心跡。
黑夜籠罩著波波,人如果不即時衝破黑夜,就有可能永遠看不到白晝。李亞和鄭化的相繼離去如兩擊重拳,狠狠打在了波波發昏的腦袋上。波波搖晃了一下,又搖晃了一下,就開始醒了。
她不能不醒。
我這是咋了?醒來後她這麽問自己。是啊,我這是咋了?
我墮落給誰看,消沉給誰聽,這個世界還有誰在乎你繼續墮落下去?
波波整理好自己,從外表到心情,她都狠著心徹底清理了一番,然後往公司去。
百久是有點不像樣子了,就像一駕正在爬坡的馬車,忽然地陷入泥淖,車手和馬匹全跑了,隻留下一駕麵目全非的泥車,靜等自己的結局。波波輕歎一聲,走進辦公室,還好,裏麵的花還旺,魚缸裏的魚也跳動,這就證明,生活並沒完全死掉,一切都還有複活的希望。
波波先將客戶部經理召來,這個正打算辭職的年輕人一看波波精神振作地坐在老板桌後,眼裏忽然就跳出一絲希望。“你把眼下最棘手的事兒挑出來,我們一一解決。”波波說。小經理愉快地笑了笑,按波波的吩咐去做了。接著是供應部,市場部,銷售部,一一談完話後,波波臉上泛出一層難得的笑。
百久是不會倒掉的,它是林伯的心血,我可以迷惑,可以消沉,百久卻不能,波波再次跟自己說。
一旦清醒,波波便暴發出一股驚人的力量,這一點,當年林伯沒看錯,過去的鄭化沒看錯,百久每個職工都沒看錯。波波要是瘋起來,是沒有力量能夠阻擋的,百久在她的打理下,很快露出生機,一個月後,搖搖晃晃的百久站穩了,煥然一新,又成了一匹能衝能殺的戰馬。客戶雖是失去一部分,定單也明顯下降,但虧損卻被堅決地扼製,而且公司提出一個全新理念:跳出深圳,將深圳擁有的技術優勢和信息優勢轉嫁到全國去。
百久開始廣招人馬,重塑形象,終於向大市場進發。
天空依舊潮冷,百久卻已吹來春風的味道,這一天,忙碌了一月的波波給自己提前放假,在街頭鮮花店買了鮮花,去看鄭化和楊雲鶴。這是早就該做的一件事,所以推到現在,是波波對鄭化的不辭而別有層堵,現在她明白,鄭化如果不離去,她或許還沉溺在水中,百久的轉機也就無從談起。
一個沉默的人用他沉默的方式喚醒了別人,這就是鄭化的獨特之處。波波衝迎接她的鄭化笑了笑,這一笑有太多的意味,身穿工作服的鄭化顯然對波波的造訪準備不足,臉麵上露出憨憨的尷尬。楊雲鶴接過鮮花,這女人忽然間漂亮了,波波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鄭化,想不到他還有這一招。
交談真是愉快死了。兩個女人誰也沒想到,她們會是那麽的投緣,世間的事就是這麽怪,苦苦尋覓知己,知己卻總在天涯海角,本打算當平常人一樣交往,卻發現她比知己還要親還要近。兩個女人說著,笑著,完全看不出她們以前很生分,鄭化怪怪地盯著兩個女人,感覺這兩人是那麽的不可理解。“嘻嘻,”
波波拍打著楊雲鶴的肩,“我真是後悔來得晚了。”“哪呀,以後日子還長著哩。”楊雲鶴也是喜不自禁,想把一肚子話掏給波波。人要是脫去身上那層枷,真從陰影中跳出來,滿心都會充滿光明,兩個光明的女人還有什麽理由不把心扉暢開呢?
開心,真是開心。時間一晃而過,到告別時,波波忽然有點舍不得,她怪怪地瞪住著鄭化:“你小子,好福氣啊。”
穿過霓虹,穿過夜浪,一回到住處,波波的心頓然就墜入冰涼。盛宴過後是寂寞,狂歡過後是迷茫,每一個漂的人,無不處在巔峰與低穀的對決中,每一次心的傾訴,換來的並不是解脫與輕鬆,相反,傾訴有多深,空落便有多沉。一想剛才的熱鬧,一想剛才的忘乎所以,波波就被將要麵對的一個人的漫漫長夜嚇住了,她真是嫉妒鄭化和楊雲鶴,好歹他們這陣還能相擁著說會話,分享剛才交談時的快樂,而自己呢?
夜像一頭魔獸,忽然間就把波波壓住了。
她這才明白過去的一月為啥會玩命地工作,她是想把自己完全地交給白晝而不讓黑夜有機會偷襲,奔波和勞累其實不是為了拯救自己,而是麻醉住自己。
那麽多的外漂者為啥總是忙忙碌碌,都怕停下來啊。算了,就讓黑夜壓著吧,波波心裏關於黑夜的種種聯想猛又死灰複燃,漸漸活躍起來……百久的起死回生並不是因為她多能幹,波波太清楚自己了,支撐她發力的絕不是什麽信念,而是站在她身後的一個影子:林伯!多麽荒唐啊,每每她沉淪她迷醉時,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樂文,這個可怕的男人尤如她此生的一個地獄,她是萬劫不複了。
而每次拯救她的,總是林伯。哦,林伯。
波波緊緊地抱住自己,就像抱住某個夜晚。
事實上那樣的夜晚有很多個,隻要在林伯家住,她都會半夜裏醒來,夢遊一般飄進林伯臥室,有時候林伯醒著,有時候卻睡得安詳。波波會跪下去,或者就守在床頭,總之,她就那麽軟軟地放倒自己,放倒在林伯床前。
寧靜的月光如同一塊溫暖的棉被,輕輕包裹著她的身子,又如同一塊磁性很足的海綿,要把她吸到某個地方去。
跪在床下是多麽的幸福啊,屋子裏布滿他的氣息,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安全也最能讓人踏實入睡的氣息,可它更是男人的氣息。波波隻要吸上一口,身心便暖融得不成樣子了,哦,睡吧,她願意永遠地睡在那種氣息裏,真的願意。
有那麽一兩次,波波忽地生出衝動,想把自己從床下飄到床上,也僅僅是飄上去,飄到林伯熟熟的鼾裏,可那種想法很快會嚇住她,嚇得她把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猛給咽回去,平靜便再次包融了她。
男人和女人,複雜起來真是複雜,要是簡單了,其實就跟月光和海水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