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追問
蘇野每天都掰著手指頭算開學的日子，因為開了學就能離開家回到城裏姑姑家，在農村這個家，她從來沒覺得是個家，從小學二年級她就被送到城裏寄宿學校念書，一年後，父親又娶了現在的繼母，家更不像家，雖然父親對她很好，甚至比對繼母生的弟弟還要好，可這也並沒讓她喜歡上這裏，之前爸爸沒結婚前自己或許還有一席之地，繼母來了後，感覺自己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都沒有，因為爸爸對自己的偏心，繼母更不喜歡她，隻要她回家總有一堆活等著她，繼母常對她說：你爸在這世上就和你親，每年收秋賺的錢也是先想著給你交學費，根本不管我和你弟的死活……
??每次一聽繼母念叨，蘇野就低著頭悶聲做事，早晨起來先掃院子，幫全家疊被子，飯後要洗碗，洗衣服，喂狗，照看火爐，農村冬天取暖全靠屋裏的洋爐子，每隔半小時，一小時的都要添煤掏灰，除了照看火爐，還要看五歲的弟弟，直到全家人都準備睡覺了，她才有時間從書包翻出課本做作業。
??所以她每次一回家她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不過今年期待開學的理由中又多了一個，就是希望早早見到薛藍天，自從上學期被他自行車壓了腳後，蘇野大腦總是情不自禁的會跳出很多情節，她總會幻想和薛藍天的N種可能，這種幻想倒是讓她在忙碌中，感到一種抽離的幸福感，經常手頭忙著，眼裏卻空洞洞的，她終於理解了什麽叫行屍走肉。
??終於要開學了，蘇野被爸爸騎著摩托車送到城裏，看到王夢喃她咧著嘴笑道：“又胖了。”
??王夢喃則撅著嘴氣鼓鼓的說：“你才胖了。”
??爸爸忙著把給姑姑帶的農村土產從摩托車上卸下來，等忙好，沉默寡言的姑父總會遞過來一根煙，兩個皺紋縱橫交錯的中年人就坐在院子裏聊著關於生計瑣碎的事，姑姑在廚房洗菜做飯，自己在臥室收拾帶回的行李和整理床鋪，而王夢喃在她身旁嘰嘰喳喳說個不行。
??正月十六開學了，氣溫還沒轉暖，但從明晃晃的陽光中，和大家蓬勃的朝氣中，“春”的氣息已經鋪麵而來，蘇野驚奇的發現鄭嬌嬌換發型了，不再是萬年不變般的兩股麻花辮和齊劉海，而是把頭發綁成一股，劉海也從額頭分開，看來不準備剪了，恍惚間，蘇野覺得鄭嬌嬌有股石小羽的味道，她和石小羽個頭差不多，臉型差不多，雖然沒有石小羽眉眼間那副既清純又善感又冷酷的獨特氣質，但還算耐看，特別是笑起來，明豔動人。
??蘇野知道鄭嬌嬌的心思，她是刻意的模仿，以為這樣就能吸引薛藍天的注意，這點鄭嬌嬌也坦誠的給蘇野說了，蘇野雖然喜歡薛藍天，但從沒覺得哪天薛藍天會喜歡上自己，他隻是自己青春期一場美麗疼痛的幻夢罷了，鄭嬌嬌卻不同，她在用實際行動拉近和薛藍天的距離。
??“在等一個學期，我就向薛藍天告白。”鄭嬌嬌紅著臉悄悄對蘇野說。
??蘇野愣了愣，說：“你不是說薛藍天喜歡石小羽嗎？”
??鄭嬌嬌像很有信心似的說：“很快石小羽會成為過去式。”
??蘇野搖搖頭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但還是提醒她讓她認清現實，並分析：“還有兩年多時間就高考了，姑且不說你能不能告白成功，就算成功了，畢業後咋辦？現在高中談戀愛的能有多少人走到最後……”
??沒想到鄭嬌嬌撲哧一聲笑了，拿食指在她額頭戳了下，“你怎麽像個老人似的想這麽多。”
??其實蘇野並不是嫉妒鄭嬌嬌，反而充滿期待，和鄭嬌嬌一樣，她們都卑微的暗戀著薛藍天，她像是另外一個自己，完成了這輩子她都沒有勇氣做的事；同時，她也不嫉妒已經和薛藍天走的很近的石小羽，曾經那個被霸淩，受盡淩辱的懦弱的女孩，已經變成一個強大的惡魔，不像自己，隻會忍氣吞聲……
??蘇野覺得自己像隻蝸牛，馱著心事般沉重的殼，她充滿狂想，想過像石小羽一樣成為厲害的混混，讓人聞風喪膽，又備受關注；想過像鄭嬌嬌一樣有勇氣，把心底那些啃噬自己話，都在陽光下告訴薛藍天；她還想薛藍天也像她喜歡他一樣喜歡自己，他們像偶像劇，像小說一樣，上演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
??她是那麽渴望轟轟烈烈，但在現實麵前卻把頭低到塵埃，她常照著鏡子陷入沮喪，她長得胖，又不漂亮，臉上還有痘痘，這樣的形象就別說讓人喜歡，自己都喜歡不起來。
??這個學期，蘇野和鄭嬌嬌通過觀察發現薛藍天和石小羽又走的近了，甚至石小羽多次到一中找薛藍天，他們似乎不在乎別人編排他倆的話，總是大步的相伴走在人群中，一中喜歡薛藍天的女生都喪氣的認為他們戀愛了，隻有鄭嬌嬌咬著嘴唇對蘇野說：“他們怎麽可能在一起？沒道理！沒道理！！”
??另鄭嬌嬌最灰心的是，在這個學期末得知下個學期石小羽將轉學到一中，她搖著蘇野的肩膀，心有不甘：“這個石小羽什麽來頭，一中怎麽說進就進。”
??蘇野對石小羽轉來並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因為沒有特別的情緒，她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夏歡薛藍天。
??“你知道石小羽為什麽來一中嗎？”鄭嬌嬌問。
??蘇野眨著眼睛問：“為什麽。”
??鄭嬌嬌說：“石小羽在三中打架，把人打骨折了，現在那人還在醫院躺著。”
??蘇野吞了吞口水沒說什麽。
??鄭嬌嬌又說：“她家裏到底是什麽背景，以她的名聲和成績怎麽可能轉到一中，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對於石小羽的家庭狀況，蘇野並不了解，隻是在初一見過她媽媽一麵，那時一個豐腴但很有氣質的女人，眼睛和石小羽一模一樣，說話溫文爾雅，不像一般的家庭主婦。
??“你在想什麽？”鄭嬌嬌見她又發起呆。
??蘇野說：“我是想下個學期就要分文理科了，咱們會不會不是一個班？”
??“你不說我都忘了。“鄭嬌嬌也若有所思的看著蘇野剛才發呆看的地方，“要是下個學期能和薛藍天分到一個班就好了。”
??蘇野晃了晃她的胳膊，笑道：“我還當你會因為咱倆要分開傷心呢，沒想到你想的還是薛藍天，我終於知道了什麽是見色忘友。”
??鄭嬌嬌臉紅了紅，看了一眼蘇野，“我會經常找你玩的。”
??石小羽聽石春霞又要給自己轉學，當場就和吃了炸藥似的，吼道：“你憑什麽總是安排我的人生？我是不會去一中的。”
??麵對女兒像隻野獸一樣對自己咆哮，石春霞倒是麵無波瀾，她把身體陷進自己家柔軟的沙發裏，看著茶幾對麵暴跳如雷的女兒淡淡的說：“去一中是你江叔叔的意思，一中師資力量比三中強，雖然我也覺得你既然被開除了，不想繼續上就不上了，可你江叔叔覺得你畢竟還小，出社會什麽也做不了，他可是四處請客吃飯的求人花錢才把你安排到一中。”
??石小羽氣是對準石春霞的，想不到她拉出來個擋箭的，不過她也不是吃素的，她沒再說上學的事，努力使自己變得平靜，她覺得是時候和石春霞好好談談了，她坐在石春霞對麵得沙發上，看著她說：“我今天不是來吵架的，和你吵犯不著，你也少拿姓江的說事，他是你老公，和我八竿子打不著，別讓他自作多情，我今天就想問你，我……我爸到底是怎麽死的？他叫什麽名字？”
??石春霞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下，手裏的茶杯握的更緊，她似乎想努力讓自己平靜，但又平靜不下來，眼裏雖然含笑，但卻眨的頻繁，過了好久才說：“怎麽突然問這個，你爸是車禍死的，那時我還懷著你。”
??“那他叫什麽名字？我總該有爺爺奶奶吧？”
??石春霞這下沒有遲疑，說：“他叫楊羽飛，你名字中的羽就是為了紀念你爸。”
??石小羽不願放棄每個石春霞忽略的問題，又重複問：“那我爺爺奶奶呢?”
??石春霞說：“你爸是南方人，死的時候，你爺爺奶奶不知道我已經懷了你。葬了你爸我就和那邊斷了聯係。”
??這時門口傳來開門聲，石春霞老公江誌海回來了，見到石小羽在，就熱情的說：“喲，小羽什麽時候來的？”然後又呼喚房間帶孩子的保姆：“張姨，今天多做幾個菜。”
??石小羽黑著臉站起來準備走。
??江誌海急忙攔住：“吃了飯我開車送你回去。”
??石小羽惡狠狠的瞪著他說：“以後能不能少管我的事。”說完甩著頭發走了。
??江誌海追到門口，想說什麽又什麽也說不出口，當回頭看自己老婆時，沙發上早沒了她的蹤影，於是小心翼翼的看向她緊閉的書房……
??走在傍晚的街頭，石小羽滿腦子隻有三個字：
??“楊羽飛”
??淚水再次映著滿城霓虹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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