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5 老孟很會說

  陳雅琴猛地拉開門,看到門口站著的,不是任溶溶,而是孟平,雙手捧著一隻砂鍋,手腕上還掛著好幾隻馬甲袋,陳雅琴一愣,然後“啊!”地一聲驚呼,她想到自己赤著腳,穿著睡裙,睡裙裏麵還什麽都沒有。


  特別是今天一天,沒有洗臉,沒有刷牙,蓬頭垢麵,說不定眼角還都是眼屎。


  陳雅琴“啊!”了一聲驚呼後接著叫道:“等等等等,不要進來,哦哦,進來進來……”


  人已經轉身逃走了。


  她逃進了臥室,匆匆地換了衣服,然後開門去衛生間,去衛生間的當中,伸出頭朝客廳看看,看到孟平站在客廳裏,陳雅琴說坐,坐,老孟你坐。


  人已經進了衛生間,走到盥洗台前的鏡子看看,還好,鏡子裏的那張臉,還沒有到蓬頭垢麵的地步,眼角也沒有眼屎,陳雅琴長籲了口氣,趕緊刷牙洗臉。


  陳雅琴走到了外麵客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看到孟平坐在沙發上,腰杆挺得筆直,手裏還捧著那個砂鍋。


  陳雅琴笑道:“你放下啊,還端著幹嘛?”


  孟平說:“你這裏這麽幹淨,它這鍋底,我擔心有油,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


  “什麽東西?”陳雅琴問。


  “晚餐,哦,土雞煲。”孟平說。


  陳雅琴想讓孟平放到餐桌那裏去,想了想,還是拿了幾張報紙,鋪在了茶幾上,和孟平說:“放下吧。”


  孟平把那隻砂鍋放下,接著拿起腳邊的一隻隻馬甲袋,也放到茶幾上,從裏麵把一隻隻一次性飯盒拿出來。


  陳雅琴看看外麵,天已經黑了,一天都過去了,她奇怪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吃晚飯?”


  “一個人要是能夠正常吃飯,就能夠正常上班。”孟平說,“你今天都沒有上班。”


  “那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們去外麵吃啊。”陳雅琴說。


  “你的電話打得通嗎?”孟平問,“還有,一個不能夠正常吃飯正常上班的人,一般來說,她是情願待在家裏,不喜歡出去的,喂喂,你有碗筷嗎,還是用這一次性筷子?”


  “哦,有有。”陳雅琴跑了開去。


  “還有勺子。”孟平追過來一句。


  陳雅琴拿了碗筷和勺子過來,孟平把砂鍋蓋掀開,陳雅琴忍不住叫道:“真香啊。”


  孟平看了看她說:“你是一天沒吃飯了吧?”


  陳雅琴嗯嗯地點著頭。


  孟平舀了半碗湯,和陳雅琴說,先喝湯,然後吃肉吃菜。


  陳雅琴說了聲謝謝,端起碗喝了一口,睜大了眼睛叫道,真好喝,老孟,這雞湯真好喝。


  孟平笑道:“我知道好喝,這家菜做的不錯。”


  陳雅琴指了指那隻砂鍋,問:“哪裏的酒店,打包還讓你把這個打走?”


  “下沙,老板是熟人。”孟平說,“下次還給她就是。”


  “這麽遠,你跑下沙去買飯菜?”陳雅琴說。


  “知道那裏好吃啊,我一個外地人,其他地方又不熟,還有,這打包的菜,有一個規律。”孟平說。


  陳雅琴好奇地問:“什麽規律?”


  “那就是,凡是大酒店打來的,一律不好吃,必須去小飯店。”


  孟平說著,陳雅琴想想,還真的是有點道理。


  “對了,這麽多菜,是不是該喝點酒啊,你不會連酒也沒有吧?”孟平問。


  陳雅琴點點頭。


  孟平苦笑著搖搖頭:“你這是苦行僧,就這麽對待自己?”


  “忙,忙,眼睛一睜就去辦公室了,顧不上。”


  陳雅琴說著想起來了,放下碗,站起來跑進廚房,不一會跑出來,手裏拿著一瓶還沒有開封的加飯酒,這還是剛搬來的時候,去大采購,和油鹽醬醋糖一起買來,準備當料酒的,但買來後,這裏根本就沒有開過鍋。


  “這個可以嗎?”陳雅琴問。


  孟平說可以,陳雅琴舉起瓶子,有些狐疑地說,還能不能喝啊,放了都一年多了,有沒有過保質期。


  “拿來拿來,酒沒有保質期。”孟平說,“不知道酒越陳越好?虧你還是紹興人,你們紹興的女兒紅,是不是女兒剛出生的時候埋地下,要到出嫁才挖出來?”


  “這就是個傳說,反正我媽生我的時候,就沒有埋過。”陳雅琴說。


  “有沒有埋過,那要等你出嫁才知道,說不定他們已經埋了,等著給你驚喜呢。”孟平說。


  陳雅琴嘻嘻笑著,把酒給了孟平,然後拿過來一隻杯子,和孟平說,你喝,我吃飯,我快要餓死了。


  她拿過放飯的馬甲袋,拿出了一盒飯,看到袋子裏還有兩盒藥,問,這是什麽?飯店裏還有藥打包?


  “飯店邊上買來的。”孟平說,“不能正常上班和吃飯的,一半是心情不好,還有一半,可能是感冒了,看樣子你是前者。”


  陳雅琴聽著,心裏一熱,她說:“可是我心情也沒有不好啊,我現在心情很好。”


  這樣說著的時候,陳雅琴心裏是虛的,自己現在的心情,確實很好,但白天呢,昨晚呢?


  “這個菜真好吃。”陳雅琴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老孟,你什麽時候來的?”


  “下午啊,你都撂挑子不幹了,我這個老板,還不急得屁滾尿流跑過來?”


  “誰說我不幹了?”


  “沒有,你沒有想不幹?”孟平看著陳雅琴問,“那太好了!這樣的話,其他的話我就不用說了,我還想了一路,怎麽說服你,好,吃菜,吃菜。”


  “我就是氣不過,覺得沒勁,上午就懶得出門了。”陳雅琴說。


  “你氣什麽?”


  “我氣……”陳雅琴覺得自己也說不出來,自己氣什麽,她問孟平:“對了,我沒去上班,是老倪打電話給你的?”


  “不是。”孟平搖了搖頭,“是馬麗,不過,馬麗給我打的時候,老倪在邊上,他還端著,老板嘛,你也知道,就是心裏再急,表麵也要端著,他自己端著,但很希望我能出馬的。”


  “你不也是老板?”


  “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第一,我們屬於兩代人,他那代人的處事方式,和我們不一樣,無所謂誰好誰不好;第二,他是你的專職老板,我和杆子,都是兼職的,是你的業餘老板,有時候,業餘的老板,比專職老板更管用,因為,你對專職老板敵意再深,也不會轉嫁到我們業餘老板身上,對不對?”


  陳雅琴咯咯笑著:“這老板還分專職和業餘的?”


  “當然了,就好比我以前在機關上班,一個院子裏,職務比我高的,都是我的領導,但這領導和領導,可大不相同,和我隔得越遠的領導,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越隨和,哪怕他們的職務很高,比如書記和市長,我們也會和我隨便開玩笑。


  “但隔得越近的領導,就越嚴肅,比如我們的局長,從來不和我開玩笑。”


  “為什麽?”陳雅琴問。


  “有直接的利害衝突啊,我這種小巴拉子,我的提拔,還沒到書記和市長管的地步,我們的局長就管著,他隨便了,他自己會覺得,是不是給我釋放了不正確的信息,同時,也擔心別的同事看在眼裏,不好受,覺得是不是領導特別賞識我,這會打擊大家往上爬的積極性的。”


  “真複雜。”


  “對,有人的地方,就是一個小社會,一千個人在一起,會自然形成一個一千人的小社會,一百個人在一起,會形成一百個人的小社會,三個人在一起,照樣也會形成三個人的小社會,大社會的種種毛病,一樣會濃縮到這個三個人的小社會裏。


  “三人行不是必有我師,而是必然也要分出親疏遠近和高下,如果不然,三個人都想當大哥,這個小社會就會極其的不穩定,那關羽和張飛本事差不多,因為有劉備這麽個慫貨當大哥,他們的結構才穩定,梁山也一樣,武鬆和林衝都不能當大哥,宋江那個慫貨才可以。


  “慫貨很多時候,才是一個小社會的凝結劑和潤滑劑。”


  孟平說著,陳雅琴一直微微笑著,等孟平說完,陳雅琴說:“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一套歪理?”


  “什麽歪理,這都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銘心刻骨,血淋淋的教訓。”孟平說。


  “什麽教訓?”


  “我啊,我就是教訓。”孟平說,“剛進機關的時候,我血氣方剛,各方麵都努力去做好,把自己最優秀的一麵表現出來,結果也真的表現出來了,我是我們那個大院,大家公認的最有能力,也最聰明的青年幹部之一,但真到了要提拔的時候,往往沒有我的份。


  “你知道為什麽?因為在班子討論的時候,總有人會說,小孟這個人,各方麵的表現還是不錯的,但就是不太成熟,是不是再鍛煉鍛煉?無異議通過。


  “什麽是成熟?不成熟的人會有能力嗎,他會工作比別人做得出色?沒道理吧?我後來琢磨出來了,不是不夠成熟,而是不夠慫,鋒芒太露、能力太強才是我的致命傷。


  “你想想,要提拔一個科長的時候,廣大科長們是參與考評的,要提拔一個局長的時候,也一樣,廣大局長是參與的,我這樣的,當了科長就是科中之鳳,當了局長就是局中之鳳,還有別的人活路嗎?就是那局長,也擔心我當了科長後,很快會威脅到他局長的位子。


  “所以,小孟這個人還不夠成熟,再鍛煉鍛煉,就成為了大家的共識,我成為了大院裏的名人,大家都和我很好,但真到關鍵時候,能拉我一把的一個沒有,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隻有慫貨才會成為一個小社會得核心。


  “可惜,明白得太遲了,一個人成為了大家眼中的聰明人之後,你再想成為慫貨,就已經不可能了,大家都知道你是裝慫,雖然很多的慫貨都是裝的,但他們知道一開始就裝,就認慫,他們才是聰明的。


  “就像劉備,一開始就表現出我是你們大哥,但我打架很慫的樣子,後來,打打殺殺的活,自然就變成是二弟三弟的了,我隻負責在後方當主公。”


  “不錯,聽上去很有道理,老孟。”陳雅琴笑道。


  “不是聽上去,是我就是道理本身。”孟平笑道,“來,說說你,你是怎麽回事?等等,你別說,我來說,好不好,老倪開除了任溶溶,你覺得很不公平是不是?覺得任溶溶沒做錯什麽,而平時,你和她的關係又很不錯,就覺得要為她出頭,不出頭不過癮,對不對?”


  陳雅琴點了點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