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珠花不值什麼錢,銅絲絞的山茶花,鍍了一層薄金,上頭是一顆小小的白珠子。
料子不貴重,手藝也粗糙。
這還是那一年自己的生辰,湯小按慣例賞下來的。但凡是貴重的東西,也跑不到相遂寧的頭上。
放在市面上,也就是幾十文錢的東西。
少年的梨花袍是上好的料子,衣衫翩飛間,那股青桔皮的味道愈發濃烈。朔風凜凜,還有閑情雅緻用青桔皮熏衣裳的人家,應該不會窮吧。
換成別人,或許這一支珠花的事,相遂寧也就掀過去了。
可這少年不由分說拉拉扯扯,雖然你長得好看,唇紅齒白,眉眼漆黑,可也不能罔顧一位姑娘的清譽。
「賠我珠花。」想遂寧瞪著他。
少年笑盈盈的抱著胳膊:「姑娘,我長這麼好看,讓你看了那麼久,我還沒找你要銀子呢,你倒要我賠珠花。」
「賠我珠花。」
「你也看見了,我兜比臉乾淨,我身上若有銀子,那些人就不會稀罕你那銅鍍金的珠花了。」
此言不虛。
失了珠花有些不甘,眼前少年白長這麼好看,卻賣不上價錢。
還理他做什麼。
還是請大夫要緊。
可是青城的葯館她已經跑遍了,如今要去哪裡呢。
「大姐——」少年又追上來,相遂寧故意加快了腳步,不料腳下滑,差點摔倒。
「大姐。」
「掃帚星。」相遂寧轉身凝視著他:「你又怎麼了?」
「我還欠你一支珠花。」
「你賠的起嗎?」
「賠不起。」
「那你追上來做什麼?」
「雖然我賠不起珠花,不過我可以幫姑娘一個忙,咱們就算扯平了。」
「我有什麼忙是你能幫的?」
「姑娘是在找大夫吧,剛才那幾個葯館都拒絕了姑娘,我看著了。」
「干你何事?」
少年順了順臉頰的頭髮,整了整米白色的袍領:「姑娘忘了,我可是懂醫術的。別的大夫不去瞧病,我可以去。」
別開玩笑了。
是誰嫌命長,敢請這個不靠譜的東西去瞧病。
剛才那幾個家丁追上來把他打成豬頭,他忘的倒快。
小小的年紀,頂多比相遂寧大兩三歲的模樣,竟敢自稱會瞧病?
相遂寧自然不信:「我們府里的人尚且撐的住。」
明珠倒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小少爺他燙的厲害,怕是撐不了太久,我們已經出來了一兩個時辰了,可還是沒請到大夫。」
少年故作老成:「有我這個大夫,總比沒有的強,再說他也不是疑難雜症,我也不是江湖庸醫。」
相遂寧沒吱聲。
少年又道:「走吧,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我行呢?」
「萬一你治壞了人怎麼辦?」
「我這麼英俊瀟洒,風流倜儻,你們都看到的吧?如果我把人治壞了,那也比沒人給他治強。」少年又攏了攏袍領:「快些前頭帶路,一會兒人若沒了,神仙也救不回來。」
難道是他話多他有理?相遂寧聽了他的話,竟然鬼使神差的引著他往相府去了。
相果心的房裡有點冷。
炭火漸微,黃豆般的火舌悄悄的淡了下去,銅盆里只剩下灰白的粉末。
湯小娘自然在這裡呆不住的,如今也不知躲哪裡逍遙去了。
相果心臉色蒼白,一動不動的趴在榻上,這麼半天了,竟然再沒換過姿勢。
明珠小心的跑上去探了探相果心的鼻息,好一陣子才撫摸著胸口鬆了一口氣:「姑娘,小少爺有氣呢。」
相遂寧伸手去摸相果心的頭,跟個燙手的山芋差不多。
叫了相果心兩聲,他也沒回應。
少年束手站在門口,看廊外的下人掃雪。
相遂寧橫眼瞧他:「站那麼遠做什麼,還不快來給人看病。」
少年這才走過去,沒嘆鼻息,也沒摸額頭,只是饒有興緻的觀賞起來:「長的還算周正,只比我差一點兒。」說著,少年又順了順自己的頭髮。
相遂寧深呼了一口氣,盡量擠出一點兒笑:「該看病了。」
「不急於一時。」
「賠我珠花。」相遂寧抬腳。
少年跳開:「還沒忘珠花的事?真能記仇。好了,我這有葯。端溫水來,讓他服下。」
明珠飛快的倒了溫水端過來。
少年從袖裡掏出一粒黑色的藥丸,掰開相果心的嘴,將藥丸放進去,又讓明珠餵了水,然後托著相果心的下巴向上一抬,只聽「咕嚕」一聲,藥丸進了相果心的肚子。
「大功告成,我走了。」少年拍了拍手。
「不準走。」相隨寧伸手攔住了他。
鬼迷心竅,竟然請了這樣一個不知底細的人來給相果心瞧病。
他連問也沒問相果心怎麼了,就喂葯了?
連個藥箱也沒有,那粒黑丸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或許是他身上搓下來的泥呢,萬一是毒藥呢,怎麼就能放心讓相果心吃了?
可是藥丸進了相果心的肚子,一切皆晚。
不能讓他走。
四弟弟吃了他的黑藥丸若有三長兩短,得留著他陪葬。
少年似乎看穿了相遂寧的心思,笑嘻嘻的坐在桌旁,寬了寬梨花袍,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轉著茶盅道:「我住在城西槐樹衚衕,人稱我一聲御哥哥,我不介意你也這麼叫。」
孟浪。
輕浮。
不識廉恥。
笑起來那麼好看。
相遂寧瞪了他一眼。
少年透過茶盅看她:「玩笑也開不起,這麼小氣,你就叫我陸御好了。」
「我不管你是鱸魚還是鯽魚,治壞了我弟弟,我就把你這條魚放在砧板上。」相遂寧做了一個拿刀的動作,對著陸御切了幾下。
明珠看著二人過招,竟然笑了:「姑娘,我還頭一次聽說有人叫鱸魚的,是外頭魚市裡的鱸魚嗎?蒸著吃味道再好不過了。」
「唉,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瞧瞧,這女子不識字多可怕。二位姑娘。我叫陸御。御是御前侍衛的御,陸是陸地的地。」少年無奈。
相遂寧像是茶壺坐在泥爐上,只覺得口乾舌燥的,心裡揣著一團火。
很大一陣子相果心一動不動。
陸御倒是悠然自得的又喝了一盅茶。
相遂寧想再摸摸相果心的頭,可剛伸出手,就聽見相果心「哎呦」一聲:「我胸口疼。」接著便嘴一張,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