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一次從夢中驚醒,玉嫿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兩隻眼睛盯著漆黑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手放在胸口,壓著不斷跳躍的一顆心,她感覺到自己的頭發都是濕漉漉的。
又做了那個夢,夢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三年了,徐文軒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她還能記得那麽清楚。
玉嫿越來越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尤其是在前幾天不小心聽到徐家仆從的議論,得知那人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的時候隻是嘴角向下一撇,十分不屑的說道:“鄉下土包子”的時候,這個夢就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她的睡夢中。
玉嫿覺得奇怪的,三年了,她連他的模樣都有些記不清了,那個表情和語氣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夫人,您又做夢了?”是外麵守夜丫鬟紅袖,夜裏安靜,隔著一道幔帳,主子的動靜她一直留心著。伸手就要去開燈,卻被玉嫿給阻止了。
“拿小燈過來吧,半夜三更的,勿要驚擾了旁人。”
沈玉嫿的聲音裏透著不易察覺的疲憊,紅袖取了一盞小燈過來,撩~開床幔,就看見玉嫿的發絲濕漉漉的貼著麵頰,趕緊把小燈放在床邊的支架上,取了濕毛巾來給主子擦臉。
玉嫿倚著床頭坐了起來,接過毛巾,擦淨了臉上的汗水,幽幽的歎出一口氣來。“倒杯溫水吧。”
紅袖答應著趕緊去給她倒水了。
緩緩的閉上眼睛,那個夢境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男人氣急敗壞的跺著腳發著狠的說話,“世道變了,我要離婚,我要離婚,我要做這個國家第一個離婚的人……”
每次想起來,玉嫿的心都在發冷,離婚,對於他來說,不過是抗爭這場婚姻,標新立異的手段,可是於她來說呢。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離婚意味著什麽,她連想都不敢想,她自小到大受過的教育裏,就沒有出現過‘離婚’這個詞。
喝了水,雖然情緒有所緩解,可是,玉嫿卻再也睡不著,一直坐到天亮,腦子裏混亂一團,想到那個夢,總是不由得渾身發冷,再想到那個男人馬上就要回來了,內心更加忐忑……
卯時剛到,玉嫿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由丫鬟們服侍著穿上了衣服,梳洗裝扮之後,對著落地的穿衣鏡仔細的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麽紕漏,才走出了房門。準備去給公婆請安。
徐家是大富之家,深宅大院自不必說,從玉嫿住的玉笙居到公婆住的世安苑著實有一段距離。
春寒陡峭,玉嫿卻沒半點動作,隻是腰身筆挺目不斜視的繼續向前走著。
沿途仆從向她問安行禮,她也隻是輕輕一個頷首。她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是沈家精心調~教的結果,規行矩步,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
來到世安苑門前,看門的婆子早已恭候在那裏,待她來到近前,已經躬身行禮,喚了一聲“少夫人。”
擺擺手,叫人起了,一進門,婆婆身邊的老嬤嬤早已守在了影壁那,同樣一個福禮,喚了一聲少夫人。
玉嫿卻沒等她福下~身去,就已經把人攙了起來 ,李嬤嬤是婆婆身邊的老人兒,她自然不能受這麽大禮。
被她這麽一攙,李嬤嬤也就順勢起來了,“夫人還未起身,您恐怕還要等上一陣。”
玉嫿不以為意,她本來就是要比公公婆婆先起的,早早的伺候在這裏,才是為媳之道。
穿過影壁,玉嫿就看見公公的唯一的一位妾室正恭恭敬敬的守在簷下,同樣是等著婆婆起床。
徐家幾代單傳,人口極其簡單,家裏小輩隻有徐文軒這一房,長輩不過是公公婆婆,還有這個能算得上半個主子的春姨娘,可惜,她並無一兒半女,所以,在徐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玉嫿每次來的時候春姨娘都已經守在了這裏,所以,玉嫿倒是習慣了。
反倒是春姨娘,遠遠地看她過來,就已經福身了。“少夫人。”
她是公公房裏的人,玉嫿更不能真的受了她禮,一個眼神,紅袖和碧翹已經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玉嫿走上前,喚了一聲春姨娘,卻也隻是微微頷首,沒有在多餘的表情。
春姨娘自是知道,這位少夫人看似麵善,骨子裏卻最是嚴肅,從來不會和她多一句嘴。
以往也就算了,可是今天,春姨娘有話想說,“聽說少爺今天回來……”
這話剛說了個半截,還沒看到少夫人什麽表情,屋子裏徐夫人就已經喚上了。
“是玉嫿嗎?”
沈玉嫿連忙應了一聲。“婆婆。兒媳來給您請安。”
“這孩子,快進來吧,外麵那麽冷,哪裏是你能受得住的。”
早有婆婆身邊的大丫鬟打了簾子,請她進去。
春姨娘跟在她身後眉目之間多了些許複雜,不過卻很快收斂起來了。
謝過丫鬟,玉嫿進了正廳,婆婆公公已經穿戴好了,正坐在那裏,例行的請安問禮之被叫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春姨娘也福身行了禮,被婆婆叫起之後卻是立在一旁,等著主子發話。
婆婆沒看她,卻提起了剛才春姨娘提的事情。兒子出國留學,一去就是三年,嘴上說著不在意,做母親的,還是免不了激動。
“文軒今天回來,不知那船幾時才能到碼頭?”
玉嫿輕輕抿了一下唇,“哥哥已經問了,據說是下午才到,至於具體是幾點,還沒確定。”
這麽一個回答,卻已經能讓公公婆婆滿意了,公公神色不動,眼睛卻是亮了亮。婆婆卻已經露出了笑顏。“那裏還有勞動親家哥哥,咱們自家派人去打探一下就行了。”
話是這麽說,親家的舉動才能證明他們也很在意自己兒子,她心裏自然是高興的。
“哥哥供著政府的差事,這種事情,與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婆婆不用掛在心上。”
她哥哥沈玉臣是洛城政府的市長秘書,這麽點事,對他來說,自然是舉手之勞。
收到滿意的答案,徐氏自是高興,又詢問玉嫿兒子的書房收拾的怎麽樣了衣物準備好了之類的,都得到滿意地回答才微微點頭。
和徐家世代經商不同,沈家卻是正經的官宦人家,祖上曾做到三品翰林,雖然後來有些落敗,但是,畢竟是底蘊深厚,比起他們這種經商之家,自然是有富餘的,更何況沈家大公子現在已經做了市長秘書,沈家二公子也在中央財政部任職,眼看著沈家逐漸在恢複以前的榮光,作為親家,怎麽能不高興。
徐家對這個兒媳,向來是滿意的。
說了會子話,覺得口幹,徐氏去端茶杯,卻早有春姨娘恭恭敬敬的端起茶杯遞到她的麵前, 這時,徐氏才像想起了身邊還有春姨娘這麽個人。
“你怎麽還站著,坐吧,也是主子,無需這麽一直立著,咱們家沒有那麽多規矩。
玉嫿絹帕掩唇,不置一詞。
她知道婆婆是在給春姨娘立規矩,這麽做,在玉嫿看來沒什麽不妥,妾侍本就應該安守本分,謹守規矩,不能有半點逾矩,也不能對主母有半點不敬。
春姨娘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她立規矩已經習慣了,自然不會多半句言語,躬身行禮,謝過主母之後剛要坐下,李嬤嬤已經在簾外回話早膳已經備好了,請主子移步花廳用餐。
春姨娘這個凳子沒坐下去,隻得又起來,想要去扶主母,徐氏的手已經搭在了玉嫿的腕上,婆媳一起向外走去。
春姨娘隻能斂著眉眼跟在幾個主子後麵。
與玉嫿進門之前相比,溫度已經有所回升,可是,還是讓人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再出門,隻會覺得更冷。
忍不住一個激靈,玉嫿眉眼之間卻半點不顯,穩穩當當的扶著婆婆向花廳走去。
進了花廳,早膳果然已經擺好,徐家是富貴之家,不能說多麽鋪張,卻也不節省就是了,哪怕隻有幾個人,早餐也甚是豐富。
玉嫿沒有直接坐下,而是等著公公婆婆坐好,給兩人布了菜,自己才坐下的。
春姨娘自是沒有上桌吃飯的資格,隻是立在一旁,和丫鬟們一起伺候主子用膳。
食不言寢不語,玉嫿一直謹遵閨中的教誨,這是吃飯,自然也是一句話都沒有的。
她不說話,婆婆徐氏和公公徐涇川自然也是無話可說。
一家人安安靜靜的吃完飯,才商量起了下午去接人的事情。
對於丈夫,玉嫿的印象中最深刻的除了他跳著腳喊著要離婚以外,真的沒有多餘的了,連他的相貌,都有些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徐氏提出讓她陪著她一起去接人的時候她沒有拒絕,碼頭上三教九流,人多手雜的,公公商行裏還有事情,人已經離開了。婆婆一人前去,她自然是不放心的。
中午飯畢,婆媳二人就準備出門了,卻不想門房來報,說是沈家大公子來了。徐氏趕緊站了起來,說了句,“快請”。
自有管家前去接人,玉嫿心中猜想哥哥的來意人已經迎到門口。
不一會沈玉臣一身黑色西裝,頭戴禮帽,正快步走了進來,看見小妹,卻是溫柔一笑。“怎地站在這裏,風大,也不怕吹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