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毒酒
第二日，福國長公主前去探望老師李清照的消息，便傳遍了臨安府。百官們認為這是長公主拉攏保皇黨領袖嶽中麟做出的最後一步努力。至於結局如何，沒人知道。
??然而在三天後，宮中傳出旨意，罷免嶽中麟和張石頭的一切官職，臨安府監視居住。
??這個消息表明，公主黨與保皇黨徹底決裂。不過對於目前一枝獨大的公主黨，與保皇黨決裂，似乎對方也翻不起什麽浪花。
??福國長公主府中，駙馬高世榮被請到了長公主所居的閣樓上。
??高世榮與趙多富成婚十二載，今日第一次登上了她的繡樓。這裏本該是他與長公主恩愛纏綿的地方，然而他卻一直都在樓下喝著濁酒，仰望著樓上人影成雙、互訴衷腸。
??這個閣樓建造的並不十分宏大，趙多富喜歡的是它的雅致。前窗旁放著一張瑤琴，推開窗便是一片竹林；後窗旁一張鳳梁雕步床，垂掛著粉色的帷幔，床裏麵放著的一紙桃花扇在帷幔的飄擺中若隱若現；推開後窗便是一片荷花池，整座閣樓都沉浸在藕花香中。
??閣樓中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隻餘他們夫妻二人，端坐在中間的小茶幾兩側，小茶幾上放著一杯酒、一把刀。
??十二載春宵夢斷，十二載淒苦愁情。望著樓中的擺設，午時飲醉、到此時已經申時末，依然是醉眼朦朧的駙馬爺，竟然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因為這座閣樓上，今日至少有兩樣東西是屬於他高世榮的。
??作為一個男人，高世榮能夠忍到現在，連趙多富都感到奇怪。不過今日之後，這些都不重要了。趙多富輕啟朱唇，平靜地對高世榮說道：
??“駙馬，這裏一杯毒酒、一把刀，夫妻一場，你自己選一個了斷的方式吧！”
??高世榮想都未想，端起幾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後淡然的笑道：
??“多謝殿下能夠賜我一個全屍。”
??趙多富盯著他的雙眼問道：
??“駙馬為何不拿起刀把我殺了？”
??高世榮笑道：
??“我一生都在守護你，為何要殺你？”
??趙多富聞言，沉默了很久，方才對高世榮說道：
??“你本是我夫，我本是你妻。是我趙多富虧欠於你，下輩子結草銜環以報！現在，你走吧，不要再回到長公主府。”
??酒不是毒酒，高世榮也並不驚奇，趙多富的所作所為，他就從來沒有看透過。當晃晃悠悠的駙馬走下樓去，鳳床的陰暗處閃出駱一丁的身影：
??“殿下，要不要屬下……”
??趙多富狠狠地瞪了一眼駱一丁：
??“本宮說的話，永遠都是算數的。而且今夜，就是你報仇之日！”
??駱一丁低下頭道：
??“屬下明白。”
??馬上就要吃晚飯，嶽中麟陪著李清照先在院中走幾步。李清照被嶽中麟雙手托著肘臂，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中充滿了溫馨。
??“殿下將你們師生二人的官職免去，想來是不會再為難我們一家了。”
??嶽中麟對於這個趙多富，是真的沒有一絲底氣。這個女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所作所為無法預計，因為她的內心，早已被仇恨所充塞。不過在李清照的麵前，嶽中麟一直都表現得樂觀無比：
??“是啊娘子！今後你便安心養胎，為夫呢，就把那些雜記、外史認真整理一番。國子監的幾名昔日同僚，為了向我求這些孤本，腿都跑細了！”
??嶽孝娥和嶽盼盼手拉著手，來請二人入席吃晚飯，這時宮中卻忽然來人，召嶽中麟與張石頭二人速速進宮。
??李清照心中慌亂，對嶽中麟說道：
??“為何會在此時召見？你們沒有任何官職在身，隻是一介草民了，殿下這是何意？”
??嶽中麟笑著安慰道：
??“娘子莫要多慮！此時召見，或許真是皇上進晚膳時突然想起我們二人的。”
??李清照搖頭道：
??“怎麽會？如今的形勢，皇上想見誰便能見誰麽？”
??嶽中麟扶著李清照坐下道：
??“娘子盡管放心，有事也不會趕在這個時候的。既然有傳，為夫和石頭便去看看。放心吧，不會有事。”
??看著前來傳喚的，僅有兩輛馬車和幾名內侍，李清照稍稍安下心來。
??嶽中麟隨即與張石頭坐上馬車，直奔宮中。
??一路上，嶽中麟輕挑窗簾，認真地觀察了一番街麵上的景象，歎口氣道：
??“石頭，形勢危急矣！”
??“怎麽了嶽老師？”
??“不但鷹騎兵和府兵全部出動，中間還有不少禦前中軍的兵士。如今臨安府內，進入了最為嚴密的軍事戒嚴狀態。到處都是一番肅殺的氣氛，今夜必有大事發生。”
??“怎麽，長公主她真的要弑君篡位？”
??“怕是要如此了，不然不至於有如此嚴密的布防。”
??張石頭倒不是很在乎：
??“隨他吧嶽老師，您勸也勸了，她一意孤行，咱們還能怎樣？隻是有些對不起皇上。其實皇上千錯萬錯，對俺還是不錯的。哎不對啊，她要弑君篡位，拉咱爺倆去宮裏幹嗎？咱們手中沒有一點兒權力，她還在怕甚？”
??嶽中麟表情嚴肅：
??“長公主殿下，心狠手辣。雖然為師也猜不透她想要做什麽，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或許會擔心留下咱們兩人，終究對她是個禍患。”
??張石頭瞪著雙眼道：
??“咋，她要殺咱倆？”
??“噓，小聲點！咱們且先做最壞的打算。假如她真要殺了咱爺倆，你不要管我，憑你的本領，逃出臨安府應該沒多大問題吧？”
??張石頭急了：
??“嶽老師，俺張石頭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
??“你別激動，且聽我說。盼盼還有我老姑奶奶，有你師娘護著，又是女流，長公主不會殺她們的；你的親兵和他們的妻子，都是江北義軍的人，長公主要倚靠江北義軍，也不會動他們分毫。你若是一味的救我，不但你我都逃不出去，或許還會惹怒長公主，傷及到其他人你知道嗎？”
??張石頭登時便流下淚來：
??“俺不幹！俺一個人逃出臨安府，還能幹什麽，還能去哪兒？老師您也說了，長公主要是敢弑君篡位，必定天下大亂，不僅會民不聊生，甚至有亡國之危。”
??“傻呀你，穿越回咱們現代去啊！”
??“俺回去幹嗎，回去坐牢嗎？”
??“嗬嗬，你這小子，人又不是真是你殺的，政府是講道理的。回去以後先把官司擺脫掉，然後找一份工作養活了自己再說別的。”
??張石頭知道這是嶽中麟老師的肺腑之言，也是金玉良言。但是要讓他扔下自己的老師，扔下在南宋的一切逃回去，他做不到。
??他倔強的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嶽中麟也隻好長歎一聲，且見機行事吧。
??慈寧宮，是趙構為母親韋太後特意修建的宮殿群。占地麵積極大，和它西邊舉行大典、朝會等重要場所的朝會區，也幾乎相差無幾。宮內各式建築高低起伏、極盡奢華。可謂是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慈寧宮的主殿是慈明殿，整個慈明殿更是皓皓旰旰、丹彩煌煌。格局與大朝會所用的大慶殿也不遑多讓。太後回來後，便每日在這裏修道打坐。
??莊子曰：“心齋”、“坐忘”。心齋，即心念的止息。坐忘，即心失去對身體和宇宙的意識，便獲得對道的意識，最終與道合一。
??韋太後皈依道教，每日修道打坐，非但沒有得到心靈上的靜謐，達到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道家境界，甚至每日都被俗人俗事纏身，不勝其擾。宮中嬪妃每日走馬燈似的到她慈寧宮來請安，她豈會不知所為何事？如今後宮中後位空懸，兒子趙構的結發妻子憲節皇後邢秉懿，紹興九年便死於金國。韋太後這次回來，趙構才得知了確切的死訊。不過後宮嬪妃相爭，誰又能爭得過暫理後宮事務的吳貴妃呢？
??韋太後回來後的飲食起居，一直都是由吳貴妃親自操持侍奉的。為了她這個性格有些嚴肅而又古怪的婆婆，吳貴妃百般的逢迎，韋太後總算是對她還算滿意。可是這幾個月來再也不見了吳貴妃的蹤影，就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問及所有的宮女內侍，無人答得上來，想來是觸怒了兒子，被關入了冷宮吧。老太太想著，等過段日子皇帝消了氣，她便讓兒子把她放出來，也算救她一回。
??今日晚間，韋太後懷抱拂塵，正在打坐入定，忽然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氣阻，隨後便看到多日未曾露麵的兒子，進到了慈明殿。
??“皇兒不在福寧殿休息，怎麽有空來到哀家這裏了？”
??趙構看起來神色慌張，連身上龍紋團服的衣襟都未穿戴整齊，甚至禦帶都沒有係，哪裏有一點君王的儀態？
??趙構心不在焉的答道：
??“母後，兒臣來看看您。這些日子可有什麽人驚擾到母後？”
??韋太後看著自己的兒子，皺了皺眉道：
??“皇兒不問，哀家還有些疑惑呢，這些日子哀家的慈明殿還真是清淨了不少。不過有件事，哀家想要問你。”
??“母後要問何事？”
??“吳貴妃是不是犯了什麽錯，這幾個月都不見人影。若是有，看在哀家的情麵上，饒她一次吧！”
??趙構臉色灰敗道：
??“母後，吳貴妃她……”
??“她怎麽了，難道犯了什麽不可原諒的大錯？”
??“她……被殺死了。”
??“什麽？”
??韋太後大吃一驚。被殺死，這話從兒子嘴裏說出，顯然不是兒子殺的。那麽堂堂皇宮大內，還有誰能不顧皇帝的感受，殺掉他的嬪妃呢？
??韋太後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張顧盼多姿的笑臉，這張笑臉不僅掌握著皇宮禁衛的大權，更是捏著自己兩個小兒子的命呢。這也是她這些日子以來，始終無法坐忘、哪怕是心神能夠有片刻安寧止息的根本原因。
??“是長公主？”
??趙構默默地點了點頭。
??韋太後閉上雙眼，好一會兒才又睜開眼睛問道：
??“事情壞到何種地步了？”
??趙構忽然眼圈兒一紅：
??“母後，兒臣無能，竟讓這賤人篡了內廷外廷的大權。如今，她步步緊逼，怕是今夜便要弑君篡位了。”
??韋太後搖頭道：
??“那吾兒就更不該來哀家這裏躲避了，你不知道，那趙多富必要除我而後快的。”
??趙構大驚道：
??“連母後她也不放過，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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