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辭別
王次翁是秦檜的鐵杆走狗，如果說王次翁是皇上授意殺的，這口惡氣勉強也就咽下了。可王貴雖不算是他的嫡係，但他的死，秦檜決不能漠然視之。他敏感地覺察到，一股強烈的陰謀氣息、一種冷至骨髓的死亡威脅，正在悄無聲息的包圍他。
??秦檜決定要找出幕後的真凶，於是他選擇了一個誘餌，這個誘餌便是何鑄。
??何鑄這個人，屬於那種保守派文人，對武將有一種先天的警惕和反感，總認為領軍的大將一旦跋扈，便有謀反之嫌。嶽飛還在的時候，關於嶽飛種種囂張跋扈的謠言甚囂塵上，這都是秦檜一黨有意散布的，目的就是在抓捕嶽飛之前，先製造出不利於嶽飛的輿論。嶽飛性格中的剛直，被刻意歪曲為跋扈，明白人自然不信，可偏偏何鑄信了。
??所以嶽飛一案初審時，以禦史中丞領嶽飛案主審的何鑄，著實對嶽雲和張憲動了不少大刑。可是當他麵對著憤怒的嶽飛時，看到他背上那“盡忠報國”四個刺字，何鑄警醒了。去掉有色眼鏡再回過頭來仔細梳理嶽飛一案，他竟然發現，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是子虛烏有的罪名。他本就不是秦檜的爪牙，他是一個很有操守的士大夫，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之後，他斷然停止審訊，轉而為嶽飛鳴冤，可惜隨即便被秦檜罷去主審，將萬俟卨提為禦史中丞並頂替主審官，何鑄空有禦史中丞的官階，卻再無權力。
??其實何鑄能夠幡然悔悟，這種操守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因為他這麽做，兩邊都不討好。皇帝和秦檜這邊，他都得罪了；而在對嶽飛表示同情的少數官員眼裏，何鑄嚴刑拷打嶽雲和張憲，形象已經盡毀，說是謀害嶽飛的幫凶也不為過。
??正好秦檜準備找何鑄秋後算賬，幹脆就拿他來投石問路好了。
??南雄太守黃達如，因為向秦檜獻言“請盡誅此前對議和持有異議之士，庶幾以杜後患”，秦檜對這樣的狗腿子很喜歡，便提拔他做了監察禦史。於是沒幾日，秦檜指使監察禦史黃達如，以何鑄與嶽飛有私而庇護、不主和議為由，彈劾何鑄，欲令其充軍嶺南。
??如今秦檜要害的人，便是趙構和萬俟卨要千方百計保下來的人。所以在萬俟卨的一再堅持下，趙構順勢隻將何鑄降為秘書少監，貶謫徽州。
??貶謫徽州，這也達到了秦檜拋出誘餌的要求。於是何鑄這個“人肉誘餌”，在聖旨下達後沒過幾日，便隻帶了幾名常隨，出了臨安府，前往徽州。
??可惜秦檜這招投石問路，連一片水花也沒有濺起。臨安府至徽州，也就是四百裏的路程，何鑄幾人趕著驢車，晃晃悠悠，用了八九日的時間到了徽州，一路風平浪靜，連根毫毛都沒有傷到。
??這讓秦檜著實鬱悶了一把！不過不要緊，何鑄在嶽飛案中，中途變卦，那人不殺何鑄，也在情理之中。看來必須拋出一個更大的誘餌，這個誘餌的誘惑力，隻要是想為嶽飛案的受害者報仇，一定會咬鉤。
??這個誘餌便是萬俟卨。
??很快，言官李文會、詹大方接連上奏彈劾萬俟卨，言其在任湖北轉運判官及提點湖北刑獄時，貪墨錢糧、收受賄賂。雖然這仍然是秦檜老掉牙的反貪伎倆，可萬俟卨這個人，從來屁股就沒幹淨過。貪墨錢糧、收受賄賂，對別人也許是誣陷，對萬俟卨那絕對一查一個準。這也是嶽飛看不起萬俟卨、從而與他交惡的主要原因。
??趙構壓下彈劾，但是萬俟卨更多的罪狀被翻了出來。甚至是萬俟卨與下屬妻女偷情、半夜溜到馬廄強奸母馬等事跡，都編了出來。萬俟卨貪贓枉法，本就是個奸邪小人，人品敗壞不說，在朝中官員的風評中也是極差。這也很正常，自戀狂從來都把自己作為這個世界的中心，除了得罪人的本事很厲害，哪裏能交到知心的朋友？
??得悉了秦檜大人的意圖，不管是不是秦黨，誰都會上去踩萬俟卨幾腳。這便是牆倒眾人推、痛打落水狗。趙構一看這走勢，分明是保不住了，於是下旨罷去萬俟卨所有官職，貶到歸州居住，總算是留了他一條命在。
??皇上的旨意一下，萬俟卨一家便要收拾鋪蓋，準備上路了。不自量力的萬俟卨，本以為看準了時機，要在當朝的政治格局中賭一把大的來玩，卻不料在秦檜的麵前，他根本就如螻蟻一般，輕鬆就被碾得粉碎。
??這一日休沐，張石頭沒去禦前中軍當值，卻迎來了一位訪客，這位訪客竟是萬俟萱的母親程氏，身旁跟著萬俟萱的貼身丫鬟青芸。
??距離萬俟萱自盡的日子，雖然隻過去了半載，但曾經保養十分得益的程氏，感覺一下子老了二十年。頭發已經白完了，眼袋浮腫，分明是夜間無法入眠所致，臉上更是平添了無數皺紋。
??一個垂垂老婦就這樣出現在張石頭的麵前，這令他又牽動了傷心事，眼圈一紅，淚水便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平複了一番心情，將眼淚擦幹淨，而後恭敬地將程氏讓到前廳的座位上，張石頭方施禮問道：
??“伯母今日登門，不知有何見教？”
??程氏的情緒倒是十分平靜，示意隨身的丫鬟青芸，取出一個綢布包裹的物件遞給張石頭道：
??“小女生前，多承張將軍照顧。聽青芸這丫頭說，這把匕首是將軍送給小女的？”
??睹物思人，奈何佳人已逝！張石頭捧著毋刀，喉頭哽咽道：
??“是……”
??“老身一家，即將前往歸州，這把匕首還是物歸原主的好！想來張將軍也已經去過小女墳前吧？”
??一回到臨安府，張石頭便讓親兵到萬俟卨的府前蹲點兒，尋到丫鬟青芸，問出了萬俟萱埋身之處，隨後他也悄悄去祭拜過兩次了。
??當下便點頭回道：
??“回伯母的話，小侄去過了。”
??“承蒙你叫我一聲伯母，那麽伯母臨走前，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不知你可否答應？”
??“伯母您盡管吩咐，小侄一定盡力。”
??“嗬嗬，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此去歸州，怕是此生便回不來了。小女的孤墳，還望將軍你在每年清明之時，能夠叫人幫忙拔拔雜草、燒些紙錢，老身便感激萬分了。”
??張石頭含淚應下，程氏也不做停留，辭別回府去了。張石頭一直送到大門口，看著程氏蒼老的身影、在丫鬟青芸攙扶下還顫顫巍巍的腳步，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不，一定要阻止孝娥妹妹對萬俟卨一家動手。這個世界上誰殺萬俟卨，張石頭都不會管，唯獨他的孝娥妹妹不行！
??當張石頭趕到李清照的家中，被告知嶽孝娥一早又帶著四大丫鬟出城，去長公主的莊園玩去了。張石頭隻好向趙構告了幾天假，悄悄尾隨著萬俟卨一家出了臨安府，直奔歸州而去。
??萬俟卨一家，帶上仆人丫鬟，也就是二十來口人，但他貪墨了不少錢財，所以從腳行雇了好幾十輛馬車，來馱他的金銀細軟。歸州，也就是現今的湖北秭歸，距離臨安府足有兩千多裏路。
??行了八天，眼看就快到績溪。
??萬俟卨一家的車隊剛駛進一個山穀，張石頭便在車隊的後麵看見了數個尾隨的黑衣人。這些黑衣人，準備銜在車隊的後麵直接從後向前掩殺。
??正當張石頭準備現身相勸的時候，卻不料又殺出幾名女子，張石頭定睛一看，正是嶽孝娥和她的四大丫鬟。
??嶽孝娥攔下這些黑衣人，與他們相談起來。但是很快便談崩了，相談轉為了對峙。黑衣人一共五個，正好五對五，正要火拚的時候，張石頭趕了過來。
??雙方都十分吃驚，嶽孝娥倒是先反應過來，高興的向張石頭喊道：
??“石頭哥哥！”
??張石頭一聽，心花怒放，本來這些日子在心中腹誹孝娥妹妹不辭而別的話，瞬間忘得一幹二淨。指著對麵的五名黑衣人便喝道：
??“俺們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你們回去就和你們的主人說，萬俟卨一家，俺張石頭保了。有什麽疑問，俺回臨安府後會親自去你們主人那裏請罪解釋。”
??聽到是大名鼎鼎的張石頭，五名黑衣人不敢不給麵子，向張石頭行了一禮後，迅速撤離不見了。
??眼看著黑衣人消失，張石頭忍不住又回過頭來埋怨道：
??“孝娥妹妹，不是俺說你，你也太冒失了！你知道這些黑衣人是什麽人嗎？”
??嶽孝娥吐了吐舌頭道：
??“不知道，但是他們的武功都很強。我原本以為憑著上兩次與他們多少有些交情，可以勸動他們這次放棄行動，沒想到他們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他們很可能就是荊軻會的職業殺手，除了給他們下命令的人，你勸得動他們嗎？對了，孝娥妹妹你怎麽會來勸阻殺人，而不是來殺人的？”
??幾名丫鬟聽見，立馬不樂意啦：
??“呦呦呦，感情張將軍不是專門來為我家小娘子助拳的，而是來阻止我們殺人的。”
??嶽孝娥笑道：
??“怎麽，石頭哥哥以為妹妹會殺了萬俟卨一家，給父兄報仇？”
??張石頭摸摸腦袋道：
??“嘿嘿，俺想錯了。”
??嶽孝娥白了他一眼道：
??“小妹也去萬俟妹妹的墳上，燒過幾次紙的，你以為就你去了啊！萬俟卨生了一個好女兒，哎……萬俟卨不得好死，但小妹絕不會殺他。此番救他們一家，也算還了情。”
??在嶽孝娥麵前提起萬俟萱，張石頭就沒由來的心虛，趕緊把話岔了開來。一行六人結伴而行，打馬又向臨安府奔去。這一路四大丫鬟將馬速放慢，為他們二人創造獨處的時機。張石頭自然不會浪費，美滋滋的和他孝娥妹妹你儂我儂的說著情話，隻恨這幾百裏地路程太短，感覺這馬跟騰雲駕霧了一般，怎麽沒跑幾步就回到了臨安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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