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謝恩
送走了趙瑗，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嶽中麟為心神還有些恍惚的嶽盼盼夾了一口菜，然後慢條斯理的啃著油條問道：
??“盼盼？”
??“……”
??“盼盼？我的乖女兒？”
??“啊……”
??嶽盼盼終於緩過神來，趕緊攏了攏雲鬢道：
??“父親，喚我呢？”
??張石頭笑道：
??“這府裏還有第二個叫盼盼的嗎？”
??“女兒啊，你今年也有十九歲了吧？”
??“啊……人家是虛歲十九，母親死的早，六歲就上學了。”
??張石頭又笑道：
??“古人講的都是虛歲。”
??嶽中麟道：
??“十九歲的年齡，在南宋可是大姑娘了。”
??張石頭忍不住又接口道：
??“何止是大姑娘，已經成老姑娘了！”
??嶽盼盼狠狠地瞪了一眼張石頭道：
??“要你多嘴，吃你的油炸檜！”
??嶽中麟說道：
??“我既然是你的父親，那麽你的婚事為父就要過問一下了。”
??張石頭管不住自己的嘴，又插言道：
??“過問什麽啊，應該是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您老就盡管指婚就成，哪怕指的是阿貓阿狗，她也得嫁。”
??嶽盼盼拿起筷子就要敲張石頭的腦袋，嶽中麟趕緊嗬斥道：
??“哎哎哎，成何體統？注意形象啊女兒，咱可是千金大小姐！還想不想當皇後了？”
??“皇後？”
??嶽盼盼登時扭捏起來：
??“誰說要當皇後了？”
??嶽中麟立即繃起臉來道：
??“不當皇後是吧？行，全當你爹沒說過這話。”
??嶽盼盼又撒起嬌來：
??“爹……”
??嶽中麟嗬嗬笑道：
??“這屋子裏沒外人，還有啥害羞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
??屋中伺候飲食的兩名宮娥聞言也抿嘴笑道：
??“咱們小娘子身材、相貌俱都是十分出挑的，說萬裏挑一也不為過，能做皇後說明皇上有福。”
??嶽中麟豎起大拇指道：
??“瞧瞧，皇宮裏出來的人，說的話就是有水平。”
??張石頭卻道：
??“不能吧？趙瑗那小子今年貌似才十六歲，這兩人的年齡差距是不是……”
??嶽中麟還沒發話，宮娥便搶著說道：
??“將軍難道不知有句俗語叫：‘女大三、抱金磚’嗎？”
??嶽中麟放下手中筷子，擊掌道：
??“隻要女兒喜歡趙瑗，那為父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想辦法促成好事！不過女兒啊？”
??“女兒在。”
??“今後你可要好生跟著這些宮裏出來的妹妹們學習禮儀。想要做皇帝的女人，宮中的禮儀那可是必修課。至於別的方麵，為父慢慢想辦法。”
??“女兒但憑父親做主。”
??說著話，嶽盼盼的眼圈兒就紅了。
??這種父愛、這種關懷，是她這輩子都沒有感受過的。別說是婚姻大事，長這麽大，她父親嶽有德連她有沒有男朋友都沒問過。嶽盼盼記得很清楚，在她十二歲那年，來了人生的第一次大姨媽，她十分驚恐，小心翼翼的告訴了她父親，然而她的父親隻是皺了皺眉，便打發她去找繼母谘詢，繼母拿出一包衛生巾遞給她了事。令嶽盼盼沒有想到的是，為了逃離她那個沒有愛的家庭而穿越，卻在南宋遇到了一個令她無比著迷的男孩兒，更是有了一個比親爹還親的爹，還有一個溫暖、和諧的大家庭。
??想著想著，嶽盼盼的眼淚就嘩嘩的流了下來。
??嶽中麟一看心疼了：
??“哎呦我的好閨女，這是咋了？這婚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開始哭嫁了？”
??嶽盼盼破涕為笑，接過宮娥遞來的手帕擦去眼淚道：
??“三年前我弟弟不知道因為何事惹惱了我爸爸，我去勸，結果我爸把氣撒在我身上，打了我一頓，我那時便對他說，將來長大後我一定要離開這個家，去尋找一個有愛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沒想到我來到南宋，真的是找到了一個充滿愛的大家庭。”
??吃罷午飯，內院花廳隻剩下嶽中麟和張石頭師生二人，張石頭忍不住問道：
??“嶽老師，您真的準備把盼盼嫁給趙瑗？”
??“你瞧盼盼喜歡趙瑗喜歡到什麽程度，見到第一麵直接就呆了。我這做父親的，還能不幫著女兒達成心願嗎？”
??“可是做皇帝的，都是三宮六院，一大堆的妃嬪，她嶽盼盼怕是忍受不了和別的女人分享愛人吧？”
??嶽中麟笑道：
??“嗬嗬，所以我讓她多向宮娥們學習宮廷禮儀，那裏麵也包含了一個後宮的女人，該如何麵對皇帝的其他女人。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這個問題就不可避免的要遇上。即便她不嫁給皇上，同樣要麵對三妻四妾的問題。除非她不嫁人，或者她有足夠的手段和魅力把男人拴在自己一人身上。”
??張石頭不信：
??“不會吧，哪個皇上不是妃嬪成群，後宮佳麗數都數不清？”
??“嘿，你還別說，中國曆史上還真有兩個這樣的皇帝，一生隻有皇後一個女人，西魏廢帝元欽和明孝宗朱祐樘。但這兩個皇帝的皇後都不是善妒之人，是與皇帝的感情太深，皇帝主動斷了納妃的心思。所以兒女的婚事，做父母的隻要幫她達成心願，將來的婚姻生活，還不是要靠她自己去經營？而且我支持盼盼嫁給趙瑗，還有另外兩個想法。”
??“什麽想法？”
??“第一個想法還不是因為你？趙瑗喜歡我老姑奶奶，你肯相讓嗎？”
??“那怎麽可能會讓？以前以為孝娥妹妹喜歡他，俺就啥都不說了，如今是俺和孝娥妹妹情投意合，他趙瑗就算當了皇帝，俺也不會讓！”
??“這不就得啦？第二個想法呢，是原本曆史上趙瑗的子女全都是成穆皇後郭氏所出，郭氏體弱多病，三十歲便死了，兒子們也沒有一個擁有帝王之才的。趙瑗瘸子裏挑將軍，好不容易選了三子趙惇，就是宋光宗，誰知道他不僅僅是平庸，還體弱多病，更沒有安邦治國之才，聽取奸臣讒言，罷免辛棄疾等主戰派大臣，又讓當時著名的妒婦、心狠手辣的皇後李鳳娘幹政，對待禪讓皇位給他的父親趙瑗，更是孝行嚴重有虧。既然上天讓我們先一步知道了曆史走向，為何不能想辦法去改變呢？要知道，一個帝國皇位繼承人的素質，也是極其重要的考量因素。”
??張石頭不以為然道：
??“老師，既然一個國家的興衰全都係在皇帝一人身上，那咱們何不廢了皇帝，直接將君主製搞成共和製呢？”
??嶽中麟聽了哭笑不得：
??“哎呦我的好學生呦，這話以後可千萬別再說出口！這會要命的你知道不？你穿越到南宋也有兩年了，能活到現在，還真是個奇葩！”
??張石頭也知道自己想當然了，撓著頭嘿嘿的笑了幾聲。嶽中麟又說道：
??“大宋雖然風氣開放，但也不是什麽話都敢說。君臣思想已經根深蒂固，豈是咱們兩個人能夠改變的？共和製，那是需要多少代的政治文化思想積累，才能夠形成質變。清朝末年，中國之所以從君主製一躍變為了共和製國家，一是因為外國勢力的不斷入侵，還有外國先進的政治思想湧入，不變就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另一方麵是因為滿清這個少數民族統治中國，以小禦大，因為害怕漢民族的反抗，隻好對外采取閉關鎖國的政策，對內實行種族壓迫，早已民心盡失。假如還是大漢民族的君主政權，還真不一定能成功轉型為共和製，多半要搞個君主立憲的國家出來。所以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在這個時代，壓根兒就不會有人接受。不過呢，好在大宋這個時代其實是中國皇權社會裏很富有民主精神的政治形態了。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皇權勢微，文臣共治，雖有宰相，但宰相又受三省六部分權，更受百官監督製約。太祖皇帝趙匡胤搞出來的這套政治體製其實已經相當不錯了，今後隻需慢慢完善和整改。至於像秦檜這樣的權奸和南宋後來出現的弄權者，都是體製內各方縱容的結果，這就需要慢慢查漏補缺，想將這些隱患消除掉，絕非一日之功。”
??說完，嶽中麟又拍拍張石頭的肩膀道：
??“你可不能看穿越小說看多了，頭腦那麽一熱，來個弑君篡位，改朝換代。真那樣，咱爺倆可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石頭嘿嘿傻笑道：
??“老師，瞧您把俺說的，俺哪兒有這麽大的野心！”
??且說這邊的趙瑗，從張石頭府上出來後，直接回到自己的郡王府，按照嶽中麟的囑咐，重新寫了一份謝恩劄子，便進宮麵見趙構去了。
??將趙瑗從建國公進封為普安郡王，趙瑗上表並親來謝恩，這本是應有之意，趙構並未多想。本來見了趙瑗，勉勵他幾句便要打發他回去學習，不料隨手翻開趙瑗親自遞上來的謝恩劄子，趙構一看便愣住了。
??“秦檜尾大不掉，兒請皇上提防。”
??謝恩劄子上的這兩句話，若是放在兩月以前，趙構定然會大怒，你連個皇子都不是，居然還敢誹謗宰相、幹預朝政？可如今卻不一樣了，這兩句話完全擊中了趙構內心深處的憂慮。
??趙構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將趙瑗留下來陪他一起進膳。午飯吃罷，又讓趙瑗陪他去宮中的小西湖走走。趁著身後的內侍及宮女與他們有不小間隔的空檔，趙構低聲的問道：
??“瑗兒從不擅言國事，此次謝恩劄子上為何有那兩句話？”
??“父親，這是張石頭張大人的老師，告訴孩兒的。孩兒聽了心中十分焦慮，擔心父親的安危，故而在謝恩劄子上寫下這兩句，還望父親多多提防。”
??“張石頭的老師，是朝中哪一位？”
??“回稟父親，張石頭的老師叫做嶽中麟，並不在朝中任職，至今仍是白身，但學問淵博，尤其在治史方麵，可謂是博古通今、見識極為不凡。”
??見趙構並未反感自己所說的話，趙瑗接著說道：
??“兩個月前，孩兒在街頭偶遇這位嶽先生，與他相談甚久，他當時就預言秦檜的權勢必定會進一步坐大，金國更會助其一臂之力，令其地位穩固而無人撼動，而後秦檜將肆無忌憚，在朝中清算政敵、打擊異己。如今看來，嶽先生的話，都一一應驗了。今日去他府上拜會，他還說，秦檜所圖非小，而且如今已經勢成難製。”
??趙構終於有些按耐不住了，鼻子裏輕輕哼了一下道：
??“哼，危言聳聽。秦卿隻是有些激進，矯枉過正了一些而已。所圖非小？他已位極人臣，還有何所圖？分明是一派胡言。”
??趙瑗趕緊附和道：
??“是，父親聖明！孩兒也是這麽對他說的，但他最後對孩兒說的話，令孩兒十分不安。”
??“他還說什麽了？”
??“他說之所以敢斷定秦檜所圖非小，是因為他料定秦檜將來會開始包攬軍權，而樞密使的位置他是必要得之而後快的，所以張俊便是他的下一個攻擊目標。”
??“他是這麽說的？”
??“是的，父親。他說秦檜就如南朝的劉義康，政權在手後，便矯詔殺了檀道濟，又將軍權握在手中，從此便集軍政大權於一身。”
??“哼，便是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又如何，秦檜還能謀反不成？”
??“父親，嶽先生說，劉義康也不一定要謀反，但手握重權，將宋文帝架空成為傀儡皇帝，反與不反又有何分別？隻是多一曹賊爾！”
??即便心中千萬個不願意承認，這番話也恰恰說中了趙構內心的憂慮。不過，秦檜雖然在之前便有向軍中安插親信的動作，但張俊卻始終穩如泰山，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以表明，秦檜將要對張俊這個樞密使動手。既然如此，且先等等，看這位嶽先生是否真如趙瑗所言，對政治形勢洞若觀火。
??趙構不再反駁，打發趙瑗回去後，自己一個人又默默地在小西湖的回廊上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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