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屍檢
如今農村辦喪事，不再是以前那樣，先將死者裝殮入棺，而是租用殯儀館的冷藏水晶棺，將屍體放進水晶棺中，停放在靈堂供人吊唁。所以想要隱藏行蹤，不驚動張家五常，以免他們再出什麽幺蛾子，福栓與福旺嬸一家也是費了好大一番計較。
??本想讓福旺嬸一家且按兵不動，待在家中閉門謝客，凡有上門吊唁者，讓女兒小翠擋在門外，就說家母突發疾病，吊唁延後一天。可這理由說起來十分荒誕，畢竟中國人傳統中信奉的是：死者為大!思來想去還是作罷。
??最後幹脆將棺材抬入靈堂，福旺嬸一家依舊按兵不動，吊唁一切照常進行，對外宣稱為了節省水晶棺的租賃費，直接將死者裝殮入棺了。雖然聽起來有些刻薄，可是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可理喻的。一天幾百塊錢的租賃費用，對於有錢人家來說不值一提，可是對於窮人來說卻是十分在意的。
??縣人民醫院的解剖室就在停屍房的旁邊，第二天天還未亮，張福旺的屍體便由嶽孝娥開著那輛SUV運到了那裏。為了盡量掩人耳目，除了嶽盼盼外，福栓隻叫了二蛋和他一起來搬運屍體。省城到登封縣很近，上午九點多，省公安廳刑偵局的法醫便開著一輛中巴車到了。這輛經過改裝的中巴車是法醫出現場所用的，其中各種儀器及檢驗設備，十分齊全。
??嶽孝娥藝高人膽大，也見慣了戰場上血淋淋的廝殺，那種穿腸破肚、人肉翻飛的場景，她絲毫不懼，可這與現代法醫的屍體解剖卻完全是兩回事。
??當她看到法醫將解剖台上的屍體用鋒利的手術刀劃破肚子，將肚皮掀開，那肚子上的脂肪，看起來兩三指那麽厚，人之一死，躺在那裏，與一坨豬肉又有和分別？接下來又取出死者的五髒六腑，那五顏六色的內髒，伴隨著撲麵而來的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屍腐味道，嶽孝娥終於崩潰了。
??掩麵奔出解剖室，在院子的一角狂嘔不止，就差把黃疸也吐了出來。嶽盼盼樂啦!這回終於看到嶽孝娥也有出糗的時候，也有她嶽孝娥怕的東西！嶽盼盼本就是偵查學專業的學生，對於屍體檢驗這種事情，在大學的時候，教授就帶著她們實習過，若是沒這點兒本事和定力，那就趁早別當警察了。
??然而二蛋不服氣，看到嶽盼盼居然還與法醫們談笑風生，他也硬著頭皮繼續在解剖室中堅守。可是既嶽孝娥掩麵奔出十分鍾後，二蛋也終於滿臉蠟黃的晃了出來，一陣狂嘔過後，仰天長歎道：
??“得，這輩子俺要改吃素了！”
??張常運一直在關注著福旺的喪事，不親眼看到張福旺裝棺下葬，他是不會放下心來的。一早聽聞張福旺的遺體昨夜已經裝殮入棺，他便感覺不對。可是人家的棺木他又沒有理由去查看，這令他十分焦慮，坐臥不安。
??中午兩點時分，村會計張在德又來吊唁了。為什麽說“又”呢？因為昨日他便來吊唁過了，而且還是來的比較早的那一批。從前天夜裏開始，他就把自己摘的很幹淨，張福旺是他喊到張常生那裏赴宴的沒錯，但是張福旺貪杯喝多，與他無關，喝罷酒各回各家，各走各道，那麽醉酒溺斃更與他沒有絲毫的關係。
??的確如此，也沒人去拉扯他的責任，他隻是個台前的馬仔。可是今天一進靈堂，張在德滿臉悲愴的便撲向了棺木，扶著棺木便哭嚎涕泣起來：
??“太爺呀，你咋就這麽不小心啊……俺心中有愧啊……前兒個晚上要是勸你少喝兩杯，你也不至於就這麽走了……俺滴那個太爺呀……”
??張在德的表演並未能激起村裏鄉親們對他的好感，事實上這些年他跟在張家五常的身後，沒少幹那些為虎作倀的事情，隻是他前腳跟著做了壞事，後腳轉過頭來便陪著笑臉麵對鄉裏鄉親，這就是個典型的二皮臉。
??雖然沒有把父親的死拉扯到張在德身上，可張小飛和張小全對張在德卻沒有一絲的好感。見狀趕緊過來要把他拉開，卻不想二人用力拉扯，張在德卻將手扣在棺材蓋兒上。死者裝殮入棺，隻有到起棺、抬棺下葬的前一刻，才會用釘子封棺。所以這一拉，便將棺材蓋兒拉開了一處。張在德急忙拿眼一看，棺材裏麵空空如也。
??“咋……咋回事兒，俺太爺人呢？”
??張小飛和張小全這時候終於明白過來，自己著了人家的算計。可是來靈堂吊唁的人，都是客，啥事情也不能在靈堂裏鬧。兩兄弟立刻將棺材蓋兒複位，而後恨恨的瞪著他道：
??“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張在德一臉的尷尬，點頭哈腰道：
??“是、是、是，俺這不也是關心俺太爺嘛！”
??說著便勾過頭來又在遺像前跪拜上香，兩兄弟也隻能叩頭回禮，張在德又燒了幾張紙錢後離去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縣公安局司法科的人便找到了縣人民醫院的解剖室來。進來盤問，待省公安廳刑偵局的法醫亮明身份後，司法科的人也隻好寒暄幾句，無奈離去了。
??但是沒過多久，領頭的法醫接了一個電話後，對身邊的嶽盼盼說道：
??“得，這趟公差跑的，兩頭不落好。前腳縣裏司法科的人來，明顯是對我們不請自來十分不滿；後腳我們主任就打過來電話，說馬副廳長把我們刑偵局的局長熊了一頓，要我們立刻停下手頭的屍檢工作，打道回府。”
??嶽盼盼一聽可就急了：
??“這怎麽行？那這……”
??法醫揮了揮手笑道：
??“屍體的勘驗其實正好結束，屍檢報告我一會就出給你，包括組織切片和各種提取的證據。”
??沒過多久，當嶽盼盼拿到屍檢報告後一看，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送走省裏來的法醫一行，她便將報告拿給了張福栓。
??福栓看了看，沒看懂，問道：
??“盼盼，叔看不懂這個，你就說啥結果吧！”
??“這報告上說，呼吸道和肺泡內並無水分殘留，也就是說，福旺叔不是淹死的；從體內血液提取化驗後的結果，表明福旺叔酒精含量並不高，最多算是小酌了幾杯，也就是說福旺叔並非是飲酒過度而導致行為失控或猝死；還有就是福旺叔的口腔、呼吸道以及肺泡內殘留有少量麻醉藥物；最後一條是最重要的，在福旺叔的指甲縫裏發現了他人的表皮組織。”
??福栓抬起頭鄭重的問道：
??“閨女，那這報告最終的意思是……”
??“綜合這些結果，得出的結論就是福旺叔不是淹死的、也不是醉死的，極有可能是被人用麻藥麻倒後，掩住鼻息窒息而死，然後偽造失足滑入水窪中淹死的現場。但是福旺叔臨死之前抓了一把行凶者，行凶者的表皮組織殘留在了他的指甲縫裏，這個表皮組織將來可以和嫌疑人進行DNA對比鑒定，為我們鎖定真凶提供足夠的依據。”
??福栓聽罷一把拍在身旁的柏樹上，長歎一聲道：
??“果然如此，張常運這天殺的王八羔子！”
??說罷眼淚便淌了下來。
??嶽盼盼和嶽孝娥在身旁趕緊安慰福栓，但福栓擺了擺手，接著說道：
??“不怕你們這些小輩兒笑話，俺和福旺兩人，在村子裏是光著腚玩到大的。小時候俺兩家都窮，俺倆呀，誰家哪天哪頓能剩下來點兒麩子麵兒或是爛菜葉子，都會悄悄的藏起來拿給對方填肚子。年輕的時候俺無形中得罪了張常運，他派人收拾俺，結果把福旺也給連累了，害得他腿被打折。這次搬遷動員的問題上，也是俺出頭反對他張常運，福旺為俺搖旗呐喊，他張常運是把俺恨死了的。想來是因為福旺的婆娘前些日子在村中到處說當年張常運派遣打手打殘了俺和福旺的事情，結果如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所以張常運不是選俺，而是選福旺下手，就是為了在全村人麵前殺人立威吧！這回福旺的死，又是為俺擋了槍啊！”
??嶽盼盼心裏直撇嘴，張常生想要殺您老，他也得能過得了您那生猛無比的兒媳婦這一關啊！
??福栓忽然問道：
??“這報告在政府那裏管用嗎？”
??嶽盼盼趕緊答道：
??“管用！這是國家機構認可的專業法醫，出具的完全正規的屍檢報告，破案是可以拿來做依據的。”
??握緊了手中的屍檢報告，張福栓一字一句道：
??“俺這回就算賠上這條命，也要為福旺討還公道！”
??嶽孝娥趕緊上前攙扶住福栓道：
??“爹，您老千萬別著急上火，氣大是會傷身的，有些事情孩兒來辦就是了。”
??福栓和嶽盼盼聽到這句話，兩人的心肝兒同時顫了一下。
??“孝娥呀？”
??“孩兒在。”
??“這個……有了這個報告，咱無需和他張家五常鬥狠的，俺隻需走法律程序，黨和政府會為咱們查出真凶、為你福旺叔報仇的。對了，盼盼剛才不是說屍檢完就得回省城、馬上要開學了嗎？孝娥，你開車送盼盼去汽車站坐車，這個報仇的事兒呢，你就別操心了啊，俺來想辦法就成。”
??嶽孝娥絕不會和未來的公公頂嘴的，聞言嘴上便答應了，又乖順的福了一福，拉著嶽盼盼告辭而去。
??嶽盼盼一坐上車，便對嶽孝娥道：
??“別急著送我去車站，我現在一身的屍臭，你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裏去，咱倆趕緊找個洗浴中心好好地洗去這身臭氣。對了，你可別再鬧了！有了屍檢報告，這件案子啟動正常的司法程序，便可以水落石出的。”
??嶽孝娥聽到這裏，臉上露出了謎一般的微笑。
??然而令嶽盼盼和張福栓沒有想到的是，省裏的法醫還在回去的路上，他們的上級領導便將屍檢的結果從他們口中問了個清楚明白。刑偵局的領導對於案件的關心，使法醫們備受感動和鼓舞，至少覺得今天付出的辛勤和努力沒有白費。隻是他們的領導得到屍檢的詳細情況後，並沒有要對發生在登封縣窮鄉僻壤的張家溝裏這樁命案進行立案偵破，而是轉臉便向省公安廳的馬副廳長作了匯報。這個馬副廳長是從省公安廳的辦公室主任提起來的，為人十分和善，待人接物八麵玲瓏，但他那長相，可不是一般的富態，身高不過一米八，體重卻有二百公斤。他有個女兒，遺傳了他的肥胖基因，年輕的時候把他給愁的，生怕自己的肥妞嫁不出去。不過還好，經人牽線搭橋，最後嫁給了登封縣的一個據說是十分有為的青年，這個青年名字叫做張常海。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