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家
張家溝是個山溝溝裏的小村落，窮鄉僻壤，與嶽孝娥新認的娘家下坡村相差甚遠。下坡村距離省城很近，交通運輸便利，是省裏扶植的蘑菇大規模種植基地，基本上家家都很富裕。張家溝卻土地貧瘠，近幾十年來畝產量更是逐步下滑，到如今一畝小麥產量最多也就是四百斤左右。縣農業局派專家來進行過土壤檢測，檢測結果顯示，張家溝一帶的農田都是重度鹽堿地，pH值已達到9.5。張家溝是在一個山溝裏，受地勢所限，人均耕地本來就少，畝產量又這麽低，農民想要指望土地過上富裕生活，是不可能了，所以基本上家家戶戶都外出打工謀生，隻留些婦女老人在家中守著幾畝薄田。但張石頭家卻是個例外，爺爺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奶奶瞎了眼，父親脊椎有傷，幹不了重活，張石頭和她妹妹小花一直在上學，母親在家忙裏忙外，伺候老人孩子，還要照顧丈夫，所以毫無意外，張石頭一家，是張家溝最窮的一戶，窮的底兒掉！
??雖然是彎彎繞繞的山路，但政府都修了水泥路，這一路倒是不難走。到了張家溝村頭，雖然國家的村村通政策也惠及了張家溝，但沒幾年，村裏的水泥路麵便多處斷裂，好在張石頭開的是城市越野車，倒是不虞通過。這個村裏凡是來了小汽車，都是來找張家五常的，除了村支書張常運他們五兄弟財大氣粗、腰纏萬貫，別的家庭沒有買得起小汽車的，嫁出去的姑娘也沒有哪個飛上枝頭成了金鳳凰。張常運家靠村頭比較近，今日正與他五弟張常武坐在自家院裏說著話，聽到門外有汽車聲，張常運便笑嗬嗬地站了起來道：
??“是老三、老四回來了吧？”
??與張常武一同走到大門前一看，一輛漂亮的城市越野從他家門前飄逸而過。
??“開車的那不是福栓的娃子嗎？”
??張常武驚呼了一聲後，隨即又變臉，向地上吐了一口道：
??“呸，瞧那窮酸樣！這小子走了狗屎運贏了武林會冠軍，立馬買了輛小汽車回來擺威風。哎大哥，你看他那破車，還是國產貨，鹹魚翻身他也還是個土包子！”
??本來春風滿麵的張常運把臉陰沉了下來，一轉身進了自家院裏。
??“幾年前就讓你想辦法把釋永立拉入夥，你不是從來都挺能耐嗎？為啥連個和尚都哄不住？”
??張常武紅了臉，恨恨的罵道：
??“那個禿驢，就是給臉不要臉！”
??“禿驢，就是這禿驢，教了兩個俗家弟子，那個一虎這兩年在拳壇混的風生水起，家喻戶曉的，這福栓的崽子如今又一戰成名。你再看看你那武校，這些年都教出什麽貨色來了？全是些街頭打架鬥氣的小混混，跟人家一比，都是地攤兒貨懂不懂？”
??張常武實在有些委屈：
??“大哥，若不是小混混，怎能甘心受咱們支使？一虎是挺厲害，但那樣的人，咱們怕是籠絡不來的。”
??“俺不是讓教出一群一虎那樣的，能教出一個出類拔萃的就成。不需要他做什麽，隻需要把他像一杆旗一樣豎在那裏，這便是名氣，懂嗎？再說了，籠絡不了是因為價碼不夠，價碼夠了，貞潔烈女也會變成婊子！”
??張常武拍他大哥的馬屁反正不要錢：
??“大哥，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有王者之氣了！”
??張常運笑了：
??“王者之氣也是靠底氣來支撐，底氣是什麽？錢！所以今兒晚上的第二次村民動員大會，很重要。常海是官身，戶口也不在咱村了，不必回來，你再給常生、常文打個電話，晚飯前務必趕回。”
??“大哥，俺三哥、四哥現在正在幫你那倆寶貝兒子勾女人呢！”
??“在龍、在虎？他倆看上哪個閨女啦？”
??“不是一個，是一對雙胞胎，縣城西街那家德順園的酒樓老板的女兒。三哥他們帶在龍在虎去他們家吃飯，碰上了老板的雙胞胎女兒正好放暑假在自家飯店幫忙，結果就迷上了，非要想辦法睡了她倆不可。”
??“這倆兔崽子！常生的ＫＴＶ裏、會所裏小姐多的是，隨他倆玩，非要去搞事情嗎？”
??“嗨，年輕人嘛，都好這一口。大哥你就別操心了，三哥他們辦事，妥妥的。”
??“什麽事重要，分不出哪頭重嗎？”
??“行行行，俺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立刻回來。”
??張家溝的貧富差距巨大，真正豪富之家便是張家五常，其他的家庭最多算是溫飽有餘而已，像二蛋家那樣的，已經是除了張家五常外的上等家庭了，而張石頭家，屬於常年掙紮在溫飽線下的。
??但是如今不同了，張石頭武林會奪冠的事情，莫說是全村，全縣城都傳遍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福栓家是要鹹魚翻身啦，因為冠軍是有獎金的。二蛋被小花特意叮囑，不許告訴任何人獎金的事，所以獎金具體是多少，張家溝沒人說得清楚，但都知道絕不會少。
??但是不管張石頭贏了多少錢，如今他們家依然是一副破敗不堪的老樣子。低矮的土胚牆，牆體上已經有很多豁口，房子也是土坯房，外壁坑坑窪窪，院牆外一個糞池，散發著一股臭氣，院子內倒是收拾的比較幹淨。
??張石頭把車停在自家院外，偷偷拿眼瞄了一下嶽孝娥，嶽孝娥絲毫沒有厭惡感，反而臉上散發著一種難言的喜悅和羞澀，這讓張石頭心中稍安。
??剛一進院子，小花就撲到迎來的母親懷裏，嶽孝娥卻盈盈跪拜，這讓福栓兩口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桂花最先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將嶽孝娥攙扶起來。兩口子再一打量麵前的嶽孝娥，和半月前躺在病床上相比，那可更加明豔動人了。喜得桂花一個勁的摟著嶽孝娥道：
??“多好的閨女、多好的閨女呀！”
??從正間堂屋進了裏屋，嶽孝娥依然大禮拜見了張石頭的奶奶，奶奶快七十歲了，多年前得了白內障，眼睛已經不能視物，但在桂花這些年的精心照料下，又尋了許多偏方給奶奶用，如今雖然還沒好，但眼前能看見白蒙蒙的人影了。
??在張石頭的印象中，奶奶從來都是樂觀開朗的。即使家中再貧困不堪，日子再難捱，奶奶也沒有抱怨過，沒有消沉過。她總是悄悄把兒子媳婦優先給她的食物藏起來，再悄悄拿給饑餓的孫子孫女吃，而她自己，餓得很了，便默默的坐在床邊忍著，連一聲都不吭。她總是笑著對兒子媳婦說，隻要等到石頭長大成人，家裏的日子就會好起來。
??如今這一天終於到來了，雖然張石頭把絕大部分贏來的獎金送了人，但是畢竟還給家中帶來了一筆五萬元的收入，對這個家來說，五萬元，是一筆巨額的財富，是可以讓這個貧困了許多年的家擺脫掙紮在溫飽線下的日子，尤其是張石頭還帶回了一個未婚媳婦，這在農村，可是大事！
??這可不僅僅是添丁添口，這是象征著這個家庭的男子長大成人，成了一個頂門立戶的男子漢，象征著這個家庭的精神傳承、生命力的延續！
??拜見了奶奶後，嶽孝娥便將新認的母親田慧枝給她那個布袋拿給了桂花，桂花打開一看，數了數，竟有三十八萬塊錢。桂花嚇得說什麽也不肯收，對嶽孝娥說道：
??“閨女，這錢俺不能收。且不說你和石頭還沒成婚，隻是未婚妻，即便將來成了婚，你娘給你的錢，俺做婆婆的也不能霸占了去，這錢是應該由你自己拿著的。”
??嶽孝娥卻很認真地說道：
??“娘，我雖然還沒與石頭完婚，但也是要暫時住在這裏，怎麽花錢我也不懂，您是長輩，由您管著才是最好的。”
??就這樣，張家溝一直以來最窮的破落戶張石頭家，存款一下變成四十幾萬，不僅僅是擺脫了貧困，離小康也差不多了。
??做晚飯的時候，嶽孝娥要跟著進灶房幫忙，桂花說什麽也不讓。怎麽著今天未來的兒媳婦第一次進家門，說什麽也得當成個客人招待吧！
??於是嶽孝娥陪著張石頭在奶奶的房裏嘮嗑，小花跟母親在灶房裏生火做飯。
??“今兒上午你跟你嫂子去新鄭認了親？”
??“嗯。”
??“那家是怎麽樣的人家？”
??“是一戶好人家。比咱家條件好些，人家村裏富得很呢。不過他們家為了給那個死去的姐姐治病，也是欠了一屁股債，俺哥把錢給他們，是救了急了。”
??“那是應該的。人家女兒臨死前願意把肝捐出來救你嫂子，那是多大的恩情啊！你嫂子親爹親娘都不在了，如今認了這家親，多好！你哥你嫂子這事情辦的地道，做人就應該如此。”
??“是啊，在醫院裏俺哥對俺說要把錢都給那個姐姐家，二蛋聽了說都替咱家心疼，俺可當場就表態支持的。”
??“嗬嗬，你也是娘的好閨女！”
??“那當然！哎對了娘，你沒發現俺這個嫂子打扮、說話、行事都有些與眾不同嗎？”
??“可不是！剛才你爹還和娘說這事兒呢。你嫂子的禮節禮數太講究了！咱們家啥時候論過這些？你瞧人家的發飾，挽的那叫一個精致！其實娘當姑娘那會兒，也喜歡擺弄頭發，隻是現在哪裏還有人弄這個？”
??“娘，你沒見俺嫂子在新鄭下坡村認親的時候，那舉止，更是一套一套的，與村裏人見麵，都是這樣……”
??說著小花屈膝做了個動作。
??“萬福？這萬福都是舊社會時候的禮數了。如今還有人講究這個？”
??“嗯，俺嫂子就講究這個，而且做得一絲不苟，可比俺剛才比劃那一下好看太多了！也不是咱家沒見識，俺看見下坡村的那些人，也都一個個看得眼睛發直。在醫院的時候，俺哥本來想把他那長頭發剪了，俺嫂子不讓，說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俺哥就留下了。”
??“你爹給俺說，你嫂子老家是湯陰縣的，是英雄嶽飛的傳人。看來人家嶽家是大家族，凡事都很有講究，家教禮節也都有嚴格的傳承，哪跟咱們這小門小戶一般？”
??“俺聽奶奶說，咱家好像也不是普通的小門小戶吧？”
??“是，咱張家祖上也曾經輝煌過。”
??“娘，咱祖上到底是誰啊？”
??“你還小，長大了再告訴你。”
??“那今後就讓俺嫂子跟俺一個屋睡覺吧？”
??“傻丫頭，這可不行！”
??“為啥？”
??“你嫂子是還沒過門的嫂子，是你哥的未婚妻，不能睡咱家，不然村裏的婆娘是要嚼舌頭的。”
??“那俺嫂子睡哪兒？”
??“晚上讓你爹給你福旺叔說一聲，睡他家，你小翠姐一直在小賣鋪守著攤兒呢，沒在家住。”
??“俺嫂子沒過門，俺哥就對他好成那樣，那等過了門，俺這個小姑子還咋活哦？”
??“你哥又咋樣對你嫂子了，讓你氣成這樣？”
??“娘，你剛才是沒看見，俺嫂子說要上茅房，讓俺哥慌哩，趕緊給俺嫂子找衛生紙。咱家多少年了，都用俺和俺哥的作業本擦粑粑，沒本子用的時候還用石頭刮過呢，俺嫂子這待遇可就不一樣了！俺哥還特意叮囑俺嫂子，說咱家的茅坑髒，別介意，蹲的時候小心點兒，那粑粑掉下去會把坑裏的糞水濺一屁股，俺嫂子聽了可沒感激俺哥，還衝俺哥橫了個白眼兒。”
??桂花聽完樂不可支：
??“打從省城一回來，咱家茅坑就讓你爹央人拾掇了，如今裏麵挺幹淨的，這回不但把糞坑都用青石墊了，還和外麵的糞池疏通了，也不會再積水，味道也不難聞了。你爹就是怕你嫂子嫌咱家太窩囊，特意先把茅坑拾掇了。以前家裏沒錢，你爹腰疼又幹不了這活，哪裏顧得上拾掇茅坑。這不是你哥這回掙了一大筆錢嘛，你這當妹子的，哪有吃自己嫂子醋的？”
??小花的小嘴撅的老高：
??“能不吃醋嗎，俺哥以前是最心疼俺的，可是現在，滿眼都是俺嫂子，在醫院陪護的時候，整宿整宿不睡覺，傻兮兮的守在俺嫂子床頭盯著她看……”
??小花的善良品性，做母親的豈會不知，小花這是心疼她哥，倒不是吃她嫂子的飛醋，桂花用手指戳了戳女兒的小腦瓜笑道：
??“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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