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領導
這座行政樓是座老樓，總共就六層高，六樓的會議室就在走廊的右手盡頭處。無論是從樓體外表，還是樓內的設施裝潢看，這座老樓都顯得十分樸素寒酸。樓道內是水磨石的地板，牆裙還刷著淡黃色的油漆，上麵甚至有不少油漆起了裂皮。
??可當張石頭不由分說推開六樓會議室的門，才發現裏麵的會議室，和外麵有著天壤之別。這隻是一間能容十幾人開會的小型會議室，但柔軟厚實的彩繪地毯，巨大氣派的水晶吊燈，散發著純實木香氣的會議桌椅，豪華奢侈的圓形吊頂，以及四周裝點的一排排射燈，將整個會議室照得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這讓別人乍一看到，會錯以為是進了哪個高檔的私人會所，不過張石頭可不懂這些，私人會所他更是聞所未聞。這些高檔考究的裝潢陳設，對他來講，還不如孝娥妹妹頭上一根秀發更為著緊，所以闖進會議室後，在一片驚愕的目光中，他徑直走到會議桌前，一拳便砸了上去。
??這個橢圓形會議桌，用的是進口高檔紅檀木製作，紅檀木自帶檀香味，密度大，較其他木材更為厚重、更為硬實。而張石頭這一拳，帶著一股憋悶了許久的暴戾之氣，將這紅檀木的桌麵硬生生的砸了一個深坑。桌上放置的八九個高檔水杯，被這一拳，震的彈飛了起來，落下後滾落一地。
??張石頭帶著哭腔吼道：
??“俺就想來問一句，醫院是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沒錢是不是就應該見死不救？”
??會議桌前的人，此時被嚇得噤若寒蟬，還未來得及做出應答，身後的嶽盼盼則是一臉歉意的笑道：
??“哎呀各位領導抱歉啊，他就是個粗人。”
??嶽盼盼說著，拿起張石頭的那隻手，仔細的端詳了一下，發現竟然隻是稍稍破了點皮，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拳坑，嘖嘖稱奇道：
??“這就是氣功嗎？太牛了！趕明兒教教我唄？”
??向拳頭破皮的骨節處吹了吹，又用手將上麵沾著的木屑輕輕擦去，嶽盼盼這才向在場的人解釋道：
??“他叫張石頭，他妹子需要換肝，就住在你們醫院的ICU病房。但是什麽都還沒治，四五天就花光了他五萬塊錢。如今臨床的一個女孩兒死前將自己的肝髒無償捐獻給了他妹子，但是他沒錢，希望你們能讓他賒賬，先給他妹子做移植手術。就是這麽回事兒，是吧？”
??說罷看著張石頭，張石頭一琢磨，還就是這麽回事兒，這姑娘倒是伶牙俐齒，幾句話說得明明白白，於是點了點頭。
??在座的各位，話都聽明白了，但是如何表態，是有學問的。
??這種危機公關是有套路可循的！首要的一條，便是真正拿主意的人不會輕易表態，一般都是先由副手出麵進行試探性磋商。
??一名四十來歲、個子不高、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子，立刻將和善的笑容堆滿在有著一個酒糟鼻的臉上，起身將張石頭和嶽盼盼讓到了座位上，隨後很麻利的在茶台那裏倒了兩杯茶水遞給他們二人，和藹的說道：
??“我是咱們二院的副院長，兼著院裏的辦公室主任。我們此前一直在開會，你們這情況，也是剛從你們嘴裏得知，先別著急，喝點水，咱們慢慢說。”
??張石頭一聽就急了：
??“還慢慢說呢，救人如救火知道嗎？”
??嶽盼盼嗔怪的瞪了一眼張石頭道：
??“你急什麽？急也沒用，這事兒院領導都在這兒，會給你做主的，聽姐的啊，別急！”
??什麽時候多了個姐？張石頭此時也隻能生受了。
??靠近門口的一個人悄悄拿起桌上的手機，便想趁機溜出去，嶽盼盼一拍桌子喝道：
??“誰敢走？想走也行，吃我兄弟一拳再走！實話告訴你們，也不用打電話給保安了，保安都被我兄弟給摔得死去活來的，你們就別作孽了。老實待在屋裏，還能吃了你們不成？”
??話音剛落，樓前那幾名保安便衣衫不整、一瘸一拐的出現在會議室的門前，大個子怯生生的說道：
??“領導……好！這倆人說是要來找領導們反映情況，結果就……”
??辦公室主任一看幾個保安這副德行，隻好揮揮手道：
??“行了行了，你們都先回去吧，這裏沒事兒！”
??四人如蒙大赦，飛也似的逃了，不過還就算人家大個子有義氣，臨逃時，留下一句話：
??“這小子是魔道中人，會妖法的，你們多保重！”
??嶽盼盼聽了後笑了，好整以暇的說道：
??“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剛才也給你們闡述了。的確是救人如救火，他妹子現在就躺在ICU，命在旦夕，所以，今兒個領導們都在，趕緊給個利索話，是先治病救人，還是見死不救？”
??所謂談判，就是一個“撫”字訣和一個“拖”字訣。辦公室主任出身的副院長，顯然深諳其道。
??扶了扶他的金絲邊眼鏡，副院長溫言說道：
??“我們醫院當然是個救死扶傷的地方，自然是不會見死不救的。這位張先生沒錢，這種情況呢，其實也是可以想辦法的。有醫保嗎？”
??張石頭搖搖頭。
??“哦，沒醫保，那咱們可以申請社會救助，這方麵你們的主治醫生沒給你們交代？”
??張石頭搖搖頭。
??“這樣你看好不好，你們先回去，我立刻給肝膽外科的主任打個電話，交代他幫你們申請社會救助，你們隻需要靜心等候就可以了。”
??“你拉倒吧！”
??嶽盼盼不高興了。杏眼圓睜道：
??“社會救助輪得到他嗎？即便輪到他妹子，他妹子也等不起了。我剛才把話說的很明白，命在旦夕，命在旦夕懂嗎？”
??金絲邊眼鏡男憨厚的說道：
??“嗨，這也好辦啊！醫療方麵的社會救助是省紅十字會負責的，你們趕緊去找省紅十字會的負責人，把情況對他們講清楚，他們一定會特事特辦。社會救助的款子一撥下來，你們放心，咱們醫院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移植手術給做了。”
??嶽盼盼聽完，反而不生氣了，笑嘻嘻地說道：
??“副院長是吧？”
??金絲邊眼鏡男又扶了扶眼鏡陪笑道：
??“是，還兼院辦公室主任。”
??“哎呦，還兼院辦公室主任，你這官兒都是忽悠來的吧？”
??“瞧你這姑娘，怎麽說話的？”
??嶽盼盼頭一扭，不再看金絲邊眼鏡男，向其他人問道：
??“咱醫院究竟誰主事兒，出來個能拍板兒的，別老讓這個辦公室主任忽悠我們，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兒嗎？”
??本來是張石頭的事，自從進了這會議室，除了打一拳，吼一句，他再也沒有說得上話的機會，一切都讓這個嶽盼盼給包辦了。這倒還真不錯，他張石頭可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哪裏對付得了這一屋子人精？
??金絲邊眼鏡的辦公室主任還想再說什麽，一個腦袋很大、身體肥胖、頭發有些花白的男子，站出來向他擺了擺手道：
??“我是咱們二院的黨委書記，你們看這事兒我能和你們談談嗎？”
??嶽盼盼笑道：
??“黨組織的代表，這個我信！您說說，這事兒該怎麽辦？”
??黨委書記語重心長的說道：
??“你剛才說的情況，我總結一下，目前有兩個問題，你們看我說的對不對啊。第一，這小兄弟的妹子病情嚴重，急需換肝，臨床的人臨死前把自己的肝捐給了他妹子，肝源有了，對吧？”
??“對。”
??“那這個臨床的捐贈人與他妹子是什麽關係？”
??“萍水相逢。”
??“那麽問題就來了。國家有規定，器官的接受人如果不是捐贈人的配偶、直係血親或三代以內旁係血親，那麽捐獻的器官就隻能通過中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享係統來分配。所以……”
??嶽盼盼幹脆的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您放心，我們可以開具出親表姐妹的證明文件。”
??“剛才你不還說是萍水相逢嗎？”
??“萍水相逢，竟發現是失散多年的表姐妹，不行嗎？”
??“嘿，行行行，咱先不說這個。第二個問題是有肝源卻沒有錢，對吧？”
??“對。”
??“那有沒有什麽可以抵押或擔保，可以向銀行借貸的資產呢？”
??張石頭搖搖頭。
??“那你有沒有正當穩定的收入來源？”
??張石頭又搖搖頭。
??“你看，咱們醫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誰沒錢治病都喊著要賒賬，這醫院還能開下去不能，你們說是吧？醫院是國家投資建設的，也是國家的醫療機構……”
??嶽盼盼插嘴道：
??“更是人民的醫療機構！”
??胖書記點頭道：
??“不錯，是人民的醫院。但你們兩個人，不能就代表了人民吧？”
??嶽盼盼牙尖嘴利：
??“我們也是人民的一份子，怎麽著？你的意思是非得讓全國人民一起來求你，你才肯動手術？”
??“哎呀不是這個意思，可這樣什麽都沒有，要是人人都來我們醫院賒賬，這錢我們找誰要去？要的回來嗎？”
??張石頭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了，當即插嘴道：
??“要的回來！俺說話算數，錢保證還你們，哪怕是加上利息都成。”
??胖書記笑道：
??“你一沒恒產，二沒恒業，拿什麽保證？一個肝髒的移植手術，林林總總的，包括後期康複觀察什麽的，就算是再節儉，沒有個一、二十萬塊錢，怕是下不來吧！”
??張石頭一拍胸脯道：
??“就算二十萬塊錢，那也不是事兒！俺到時候還你三十萬都行。”
??胖書記一臉不屑的樣子，雖然沒有出言嘲諷。
??嶽盼盼趕緊問道：
??“你剛才在ICU門口說是要去打擂台掙錢？”
??“對！”
??“什麽擂台？”
??“就是省電視台搞的那個節目，叫做武林會，再過幾天就開打了。這次叫什麽武林會世界高手邀請賽，冠軍獎金三十萬。”
??胖書記不太相信：
??“武林會我是知道的，在全國都很有名氣的一檔節目，可是世界高手邀請賽，一定都是世界上知名的好手，你算是哪門子高手啊，我反正真是沒聽說過你。”
??嶽盼盼趕緊幹咳了兩聲，用手指了指那個深深地拳印，對胖書記說道：
??“實力可以說明一切！有時候，高手就藏在民間。”
??胖書記一看拳印，登時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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