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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哭

  無論別人怎樣,張俊反正是跟定了秦檜,要一條道走到黑的。嶽飛被害死在風波亭的時候,他沒能趕上,心中頗為遺憾。斬嶽雲和張憲,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親臨現場,這不僅僅是滿足他過把眼癮、以泄心頭之恨的心理需求,更是向皇上、向秦檜表明立場和態度的機會。為此,他特意向秦檜求了一個監斬副使的臨時差遣,興衝衝地跟著楊沂中來到眾安橋,坐在監斬席上,美滋滋的等著嶽雲、張憲的到來。


  ??眾安橋跨浣紗河,北宋元祐四年蘇軾知杭州,捐俸銀五十兩助官緡設安樂坊,三年醫愈千人,裏人感其德,呼坊旁橋梁為眾安橋。眾安橋為禦街所經,是皇帝至景靈宮行孟饗禮必經之處。橋南有北瓦,內設勾欄十三座,能同時演出雜劇、說話、傀儡、相撲、皮影、雜技、踢弄、散耍、覆射三十餘種節目,附近食鋪眾多。元宵燈市,遊人如織,熱鬧非凡,乃是臨安府最熱鬧的所在。


  ??凡公開處決犯人,朝廷選鬧市殺人,本意自然是殺一儆百、震懾百姓,彰顯朝廷威嚴。然而這一次,場麵十分尷尬。


  ??打從嶽雲、張憲自大理寺獄被押往眾安橋的路上,嶽雲和張憲便一直破口大罵秦檜,是賣國求榮、陷害忠良的國賊奸相。路兩邊的老百姓,更是攜手扶著囚車,就仿佛是為親人送葬一般,一路上隨著嶽雲、張憲,邊哭邊罵。大街小巷、男女老幼,隨著囚車越聚越多,聲勢變得極為浩大。等到了眾安橋旁的刑場時,早已變得人山人海,將眾安橋一帶的三瓦六市,圍的是水泄不通。


  ??臨安府此時的原住民隻是少數,絕大部分百姓,都是跟隨趙構流落到臨安來的北方人。嶽飛三人的死,標誌著皇上已經決定將北方大片領土徹底讓給金國,當金國的兒皇帝。那麽他們回鄉的願望、為慘死在金人鐵蹄之下的親人報仇的願望,也就徹底的破滅了。尤其是一些老年的北方人,哭的就如孩子一般。


  ??張俊眼睜睜的看著沸反盈天的人潮,心中忽然懊悔不已。沒事兒在家裏數數我的“沒奈何”,豈不是比這自討沒趣兒強的太多?然而此時到了這般田地,張俊也隻能裝傻充愣的對坐在身旁的楊沂中說道:


  ??“楊大人,你看這嶽飛父子飛揚跋扈多時,激起了多少民憤啊!”


  ??楊沂中像看傻子一樣白了張俊一眼,心裏罵道,您沒話說就閉嘴行嗎?這趟差事接的無比尷尬、無比難受。雖然謀害嶽飛三人與他楊沂中無關,但親自監斬,心中的酸楚又豈敢對外人道哉!可皇命難違,如今坐在監斬席上,響徹於天的哭罵聲,多多少少的也把他楊沂中捎帶上了,這讓一向自詡為忠臣良將的他,感到無地自容。


  ??刑場上,兵丁們站成一圈警戒。嶽雲、張憲站在刑場正中,怒視著監斬席上的王貴和王俊。刑場外,百姓的罵聲一浪接著一浪。“秦檜狗賊、蒙蔽聖聽”、“監斬席上的官員,沒一個好東西”、“陷害忠良、天理難容”、“嶽家軍都是好漢,斬不盡、殺不絕”……


  ??張俊抬眼看了看天,陽光將他刺得不敢直視,回過頭來,幹咽了幾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對楊沂中說道:


  ??“楊大人,午時三刻也快到了。今日這般情形,還是早些行刑,以免夜長夢多,這些刁民隨時有可能失去理智的。”


  ??雖然很惡心張俊這個人,但楊沂中也不得不承認,張俊這句話在理兒。事有從權,若拖延過久,釀成民變,那就不是嶽雲、張憲二人的死了,而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拿眼瞥了在一旁站著的王貴和王俊,這二人今天老實的像個孫子,雖然在台上站著,可見了誰都點頭哈腰的。楊沂中沒好氣的對他二人說道:


  ??“原告去驗明正身。”


  ??王貴是真沒想當這個原告,本來他隻是屈從於張俊的威脅之下,對陷害嶽飛之事並不直接參與,隻是暗中相助。可後來還是被逼著出來告發嶽飛,他甚至還聽從秦檜的吩咐,把嶽飛的幕僚:於鵬、孫革和智浹三人一起冤進案中。如今要說他不後悔,要說他心裏沒有一點愧疚,那是假的。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走到今天這一地步,怨不得旁人,是他自己沒有骨氣。


  ??王貴和王俊下了台來,走到嶽雲和張憲的麵前,裝模做樣的看了一眼,正要回去複命,突然人群中扔出無數破鞋、爛菜,砸得二人狼狽不堪。


  ??“誣告的狗賊,就是他們倆!”


  ??“奸賊走狗、不得好死!”


  ??“喪盡天良、豬狗不如!”


  ??麵對憤怒的人群,王俊居然還急中生智的大喊道:


  ??“別砸了、別砸了,我們也是嶽家軍,自己人、自己人啊!”


  ??王貴恨得直想撕了王俊那張惡心人的嘴,低聲罵道:


  ??“自稱嶽家軍,你還要臉不?莫要羅唕,趕緊回去複命。”


  ??王俊這種人,其實真的屬於那種不要臉的小人,他根本就不懂得廉恥。聞言對王貴罵道:

  ??“我就是不要臉咋地?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咱哥倆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


  ??話音未落,一個臭雞蛋便“啪”的一聲糊在了王俊的臭嘴上,可謂是臭味相投了。


  ??二人狼狽不堪的回到監斬席上向楊沂中複命。


  ??楊沂中看看時辰,離午時三刻也不差兩三炷香的功夫,於是當機立斷,決定提前行刑。把朱筆在榜文上一點,丟下紅色的令簽道:


  ??“時辰已到,行刑!”


  ??嶽雲心中不但一點不怕,反而是十分期待死亡的到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自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愛人,活生生被秦檜的老婆王氏肢解,嶽雲便生無可戀,活在世上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折磨、一種負擔,愧疚和痛苦無時無刻不在咬噬著他的心。他希望早一點解脫,希望早一點讓他再遇到下輩子的張憐兒,希望早一點彌補心中的愧疚。


  ??張憲雖然不怕死,但心中未免有太多的牽掛。妻子雖死,四個孩子卻都未成年,如今還要被朝廷流放嶺南,凶多吉少,而心中還有一個翩翩玉影,也令他情腸百轉,割舍不下。


  ??張憲仰天長歎,卻在那一瞬間,他隱隱約約看到遠處定民坊那個臨安府有名的樓外樓酒樓的第三層閣樓上,立著一名紅衣紅裙、盛裝豔抹的女子,雖然太遠,看不清容貌,但那種直覺、那種親昵、那種心意相通、那種骨斷筋連的感覺,是那麽的強烈。他曾經在長公主府的小樓上,擁著趙多富在懷中,滿懷歉意的對她言道:

  ??“今生今世,怕是終究要欠你一場盛裝而至的婚嫁了!”


  ??而此時刹那之間,張憲釋懷了。臨死之前,知道有人會為他安排好後事,知道自己的孩子有人會代為照拂,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身披盛裝的嫁衣為自己送行,了無牽掛了!


  ??那的確是趙多富。她一身紅,連垂下的麵紗也是紅色,就像一團火,在閣樓雅間的陽台之上熊熊燃燒。她知道這一輩子永遠也沒有機會嫁給張憲了,那麽今日,這一身盛裝,既是嫁衣,也是孝衣。


  ??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妻!

  ??她恨自己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漏算了張石頭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蛋,竟會被人騙得無影無蹤。數月來精心謀劃的營救行動,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胎死腹中。


  ??也許這就是命運!想她趙多富天之驕女,十六歲之前享盡人間富貴,十六歲之後曆盡人間苦難。隻有遇到張憲之後,趙多富才嚐到了人間幸福女人的滋味。可是曇花一現,這種幸福存留的太短暫,她還未來得及去細細品味,便要在她眼前煙消雲散了。而親手扼殺她的幸福、害死她的情郎的所有人,對,就是所有人!包括她的親哥哥趙構,她咬著牙,握著拳,狠狠地發誓,自今日起,她趙多富,要讓這些人血債血償!她要用心中無邊無際的仇恨,和這些人一一清算。


  ??即便是在金國被那些禽獸輪番折磨的日子,她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而今日她早已淚流滿麵,嘴角被自己咬出了血,卻渾然不知。眼睛有淚,她便立刻拭去,她可不是膽小沒見過世麵的女子。在情郎死去之前,她要貪婪的看著他,雖然看不清楚,可依然擋不住她用目光為他送行。她的渾身都在顫栗,望著遠處刑場中間的情郎被按著跪倒在地,那頭顱卻始終堅韌的昂揚著,霎時間湧出的一股淚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雙眼,待再次急急的拭去淚水,卻見兩顆頭顱已衝天而起,隨後墜入塵埃。嶽雲、張憲,兩個身經百戰的英雄,身首異處,刑場周邊、眾安橋的兩頭、各處勾欄瓦肆、酒樓食鋪,頓時哭聲震天。


  ??趙多富突然一陣眩暈,感覺天都變了。再定睛一看,不是感覺,是天真的變了。


  ??剛才還日頭高懸,此時忽然天色大暗,刮起一陣狂風,不一會,鬥大的雨珠便落了下來。


  ??這也許是巧合,也許真的是天地感應,反正臨安府的老百姓看到這光景,紛紛說是老天爺也在哭忠臣,於是滿城百姓哭得更加肆無忌憚。


  ??張俊心中堵得慌,趕緊對楊沂中道:

  ??“監斬完畢,本官也算辦完了差事,這便回府去了。勞煩楊大人回宮複旨吧。”


  ??說罷,領著護衛急匆匆的逃了。


  ??楊沂中歎了口氣,心情沮喪的傳令收兵,回宮複旨。王貴和王俊二人哪裏敢離開楊沂中半步?若是落了單,他們二人不被臨安府的老百姓們撕吃了,那才是怪事!於是緊跟著楊沂中離開了刑場。


  ??一場瓢潑大雨覆蓋了臨安府,可眾安橋旁的百姓們,大多數卻沒有離去,依然在雨中守候著兩具斷頭的屍體。流淌出來的鮮血與雨水混在一起,染紅了刑場中央一大片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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