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聖裁
秦府東廂房的書房內，秦檜麵對著眼前的一摞子案卷，沉思不語。
??王氏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丈夫故作深沉，實際上是猶豫不決的樣子，心裏就來氣。忍不住出言道：
??“日日想要結案，如今終於皇上讓你來結案，你倒是沒了分寸。”
??秦檜依然沉默不語，又將手撚著胡須，一遍一遍的捋著，三角眼精芒內斂，深沉的一塌糊塗。
??王氏終於按耐不住，一拍桌案站了起來道：
??“裝什麽大尾巴狼！不就是又想當屠夫又不想沾惹腥臊嗎？腦子讓豬拱了還是怎地，這種事也需要費盡心思去想？”
??說著，王氏從書案旁走到東廂房的窗下，一屁股坐了下來。
??東廂房這個窗子是向外院開的，窗下一個桃木茶幾，兩邊貼著窗，放置了兩個圈椅。秦檜聞言，再不端那宰相的深沉架子，事實上，在夫人王氏麵前，秦檜的架子就從來沒有端的穩當過，向來都是一聲河東吼，什麽架子都散了。
??趕緊起身端起書案上的茶盅，來到東窗下，恭恭敬敬的給王氏奉上茶後，順勢坐了下來道：
??“夫人的意思是……”
??“皇上讓你結案，不就是要你來定嶽飛三人的死罪嗎？”
??“這個自然。可這口黑鍋必然是為夫來背，皇上他是一點也不想沾惹這個腥臊啊！”
??“他是皇上，你是臣子，擅殺忠良的惡名不讓你背讓誰背？你若是這點覺悟都沒有，趁早辭了官，跟老娘一起回建康府養老去。”
??秦檜苦笑道：
??“皇上一點兒擔當都沒有，想推個幹幹淨淨。為夫倒不是怕全擔了這個惡名，隻是怕將來皇上行兔死狗烹之事，將罪責一股腦全都推在為夫身上，那樣一來，我秦氏一族便是死上百回，也夠了。”
??王氏一瞪綠豆眼道：
??“不能吧？”
??秦檜道：
??“帝王之心難測啊！”
??“那你還能讓皇上放過嶽飛三人嗎？須知擒虎易、放虎難。”
??“這個為夫曉得，嶽飛是必須死。隻是嶽雲和張憲二人，實在找不出什麽死罪，即便是代傳策反書信，最高也不過是徒刑罷了。為夫若是判了他二人死罪，天下口水，哎，便是千載之後，也難逃口誅筆伐！”
??“哼，這事情其實也好辦。”
??“夫人有何妙計？”
??“萬俟卨是主審官，結案的奏狀也應由他來呈報不是嗎？”
??“哎呦我的夫人，萬俟卨呈報還不是要先由為夫批閱，而後由為夫送呈皇上禦覽。”
??“你這死腦子，你便讓萬俟卨按律來判嶽雲和張憲即可。”
??“可皇上的意思，明擺是要三人同死。”
??“皇上想要他們死，自會更改判詞，這黑鍋他便也與你同背了。千載後哪怕是為他嶽飛翻案，僅憑皇上他不顧律法條文，擅改大臣生死，便可知嶽飛一案，實非臣子所能左右，乃皇上意誌。”
??“可是萬俟卨是為夫的人，這麽上奏狀，和為夫上的，有何分別？皇上必會惱我。”
??“是你的人又怎樣？他是堂堂主審官，依律判案，你便是宰相也擅改不得，能改判的隻有皇上。何鑄不也是你的人，現今是個什麽德行？”
??秦檜聽罷撫掌笑道：
??“有何鑄這個前車之鑒，萬俟卨來分擔這口黑鍋，實在是順理成章。夫人高見，此計大善！”
??王氏一臉不屑，高傲的白了一眼秦檜，那神情仿佛是在說，就你這點兒智商，沒有老娘我扶持，你當得了宰相？老娘我也就是褲襠底下少點兒東西，不然的話，嗬嗬……
??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東窗密謀”，也是民間成語“東窗事發”的原型。
??那邊秦檜與自己老婆王氏，在自家東廂房內密謀，而萬俟卨此時，卻正在和自己的女兒萬俟萱，在自家的花廳內，吵得不亦樂乎。
??“爹爹，公審那日擊鼓鳴冤的那位女子現今如何了？”
??萬俟卨一聽這句話，差點兒沒把剛吃過的晚飯噴了出來。
??“女孩子家家的，管這些事作甚？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有空和府上李媽多學學針織女紅，不要到處和人家吟風弄月、亂談國事。”
??萬俟萱一聽，委屈的當時便淚流滿麵。
??“爹爹，女兒便是想要和人家吟風弄月，如今也無人理睬了。”
??“無人理睬正好！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對了，別老是往張石頭那個渾小子府上跑，這小子不知好歹，當殿把相國大人罵的狗血淋頭，將來落不了好，你還是離他遠點兒吧，這女婿我萬俟家沒本事要的。”
??“爹爹，石頭哥哥罵秦大人，是因為秦大人製造冤案、陷害忠良。爹爹，您做了主審官，也對嶽少保三人動了不少大刑，如今可有什麽結果？”
??“嶽飛意圖謀反、其罪有四，公審那日，為父在大理寺堂上審的很清楚了。”
??“謀反，謀反的證據呢爹爹？難道把嶽少保在天竺的題字硬說成反詩，便可以當證據嗎？”
??“相國大人說了，莫須有！”
??“好一個莫須有！爹爹，沒有證據，卻千方百計在文字上為嶽少保三人扯上罪名，這不就是深文周納麽？”
??萬俟卨惱羞成怒道：
??“這怪不得你爹爹，是皇上、是相國大人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就一定是對的麽？爹爹，您可是禦史台之首、禦史中丞大人啊！勸誡皇上、糾劾百官，便是您的職責。士大夫的氣節應是……”
??“夠了，你給我閉嘴！”
??萬俟卨終於掛不住這張老臉，吼了出來。
??這話若是同僚官員說的，萬俟卨根本不屑一顧。士大夫的氣節有個屁用！能升官發財嗎？講書生意氣，在官場上是會死人的。
??這話女兒說出來，萬俟卨是決計不能忍的。三綱五常，如今女兒指責父親，父綱被辱這怎麽得了？比之昧著良心斷案，可要嚴重得多。
??“滾回你的繡樓，沒有為父的允許，再敢踏出繡樓半步，打斷你的腿！”
??哭哭啼啼的女兒剛被妻子和丫鬟青芸勸走，管家便來報信，說相國大人有請。深夜相請，必有要事。看來嶽飛的案子，馬上就會有個結果了。
??對於萬俟卨來說，這是一件好事。案子了結，一切塵埃落定，朝廷內外，為嶽飛等人張目的，都會消停了。不管千秋之後怎麽說，至少萬俟卨眼下能少受一些口水，而且，他的官職，必然要高升。禦史中丞再往上升，嘿，前途無量啊！
??第二天一早，萬俟卨便向中書省呈交了嶽飛一案的判決奏狀。奏狀中提出將嶽飛判處斬刑，張憲與嶽雲判處徒刑。秦檜批閱後，便捧著奏狀來叩見趙構。
??趙構看罷判決奏狀，心生怒意，然則麵上不露聲色。
??“愛卿，張憲與嶽雲參與謀反，僅判處革職罰金，是否不妥？”
??“回稟陛下，微臣為此也向萬俟大人相詢，但萬俟大人咬定張憲與嶽雲隻是傳遞書信，屬於脅從，依律隻能處以徒刑，萬俟大人說……”
??趙構陰著臉問道：
??“他說什麽，隻管道來。”
??“他說若是皇上一定要加刑，他勉為其難，改判為流刑，或可一試。”
??“哼！他連你的話也不聽？”
??“陛下，萬俟大人提點刑獄多年，老於刑名。在律法上，微臣說什麽，他也不聽，言‘臣不遵法、國法必亂，若有更改，唯有乞望聖裁’。”
??“哼，好一個‘臣不遵法必亂’！那就不勞煩他了，朕來定刑，明日早朝宣布。”
??“恩罰獎懲，皆自上出，陛下金口玉言、乾罡獨斷，天下自然無人不服！”
??從皇宮出來後，秦檜便將萬俟卨招來到自己的值房，下人統統攆走，門兒一關，二人說起了悄悄話。
??“皇上明日早朝便要宣布最終判決。”
??“相公，這是好事！案子總算完結了。”
??“可是我擔心，你那個寶貝女婿會鬧事的。”
??“就憑他，他敢！嘿嘿，相公，張石頭就是一個渾人，平日便口無遮攔，您宰相肚裏能撐船，莫要與他一般的見識。”
??“元忠兄，你誤會我了。我從來不與他計較，隻是明日若皇上下令公開行刑，憑那小子與嶽飛一黨的關係，必會出手相救，至不濟也要大鬧法場，若是再煽動愚夫愚眾趁機作亂，局勢會不可收拾。如此一來，朝廷對犯人明正典刑的威嚴場麵，就恐怕被他攪亂，國家體麵蕩然無存。你我身為朝廷重臣，不可不慮呀！”
??“不會吧？他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腦袋？他其實也不是真傻。”
??“正是因為他不傻，他才會這麽做。他剛在皇上那裏立下大功，除掉了荊軻會。他再胡鬧，皇上也頂多將其罷官貶職，或是扔進牢裏關幾天。但是他若做得過分，皇上的聖寵必會大減，這恐怕也不是元忠兄希望看到的吧？”
??“這……要不要他這個傻女婿，我還不一定呢！不過，相公，您若有什麽計謀，盡管說來，我必當竭力而為。”
??“我這裏的確有個辦法，可以將此局麵完全避免。”
??“下官願聞其詳。”
??“令嬡與張石頭的關係到了哪一步？”
??“這個……還未談及婚嫁之事，但實際上他張府的內管事，便是小女。”
??“哦哦哦，這便好辦了！”
??兩個禍國殃民的奸臣賊子，在這值房之中竊竊私語定下計謀，可前兩天未曾休息、一直與福國長公主趙多富一起奔波忙碌，安置鷹騎兵的張石頭，此時正在自家府中睡著大覺。可歎他還渾然不知即將發生的事情，夢中還帶領鷹騎兵救下嶽飛三人，而後來到他的孝娥妹妹麵前，孝娥妹妹為了犒賞他營救父兄的功勞，還給他獻上了一個香吻……
??這正是：
??調虎離山中奸計，
??血薦軒轅淚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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