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生鋸
隨著大鍋內的水溫持續上升，張悟的身體漸漸吃不消了。身體劇烈的翻騰，卻絲毫不能減弱滾燙的熱水，給皮肉帶來痛入骨髓的灼燒感，歇斯底裏的嗚咽聲，在場的每一個人聽起來，就像絲帛撕裂的聲音，可是心裏卻感覺像是用小刀反複割扯自己的五髒六腑。
??當然，有這種感覺的人裏，肯定不包含王氏，因為王氏此刻的大餅臉上，充滿了快意的笑容。
??大鍋裏的水翻滾的越來越厲害，而張悟則掙紮的越來越輕微，直至一動不動的漂浮在大鍋的中央，任由沸水翻騰。
??領頭的行刑手，是個三十歲開外的精壯漢子，看到大鍋的水已經燒沸了好半天，張悟早已死去多時，便上前試探著問道：
??“啟稟相國夫人，人犯已死，要不要將大鍋撤去？”
??王氏聽了依然不為所動，所有人自然也不敢有任何動作，都靜靜地等待著，大屋裏一時間，隻聽到沸水滾響之聲。
??又過了好一會，王氏方笑眯眯的說道：
??“嗯，味道煮出來了，我聞著，要比燉豬肉的味道香多了。這可是難得的美味，今晚就讓嶽家父子嚐嚐，可別糟蹋了。”
??屋子裏的味道，事實上每個人早都聞見了，每個人都在竭力的忍耐著，不敢在宰相夫人麵前有絲毫不適的表現。可是王氏這番赤裸裸的讚歎，使得感官承受的衝擊超出了底線。
??王氏身邊站的一位男子，是她從娘家陪嫁跟來的貼身老仆。沉穩幹練、沉默寡言，一直是王氏身邊最得力的幫手。經他的手幹的髒活已經不下十次八次的了，僅是用各種殘忍的手段處死秦檜的小妾，就有三回。可是這次，他卻沒能忍住，聽了王氏這番話，瞬間便將午飯噴湧而出，幸虧還記得扭過頭去，否則便要將王氏身前的刑案吐得一片狼藉。
??王氏還沒來得及發作，身後兩個丫鬟也跟著吐了一地，三人也知道自己這是觸了王氏的黴頭，嚇得不顧地上的嘔吐物和那混合著人肉香味的瘮人氣息，匍匐在地上求饒。他們的表現令王氏本來就頗受挫折的內心，更加火起。但畢竟是自己的身邊人，強壓著怒火，王氏嗬斥道：
??“三個沒用的東西，都給老娘滾出去！”
??隨即又吩咐道：
??“來人，把這裏收拾了，都清理幹淨！”
??進來幾個差役，開始打掃屋子裏的穢物。行刑手一看，又上前問道：
??“啟稟相國夫人，這大鍋……”
??王氏一擺手道：
??“這大鍋也一並先抬下去吧，接下來該整治這個小娘皮了。”
??接著王氏又讚許道：
??“你瞧你，一點兒事都沒有，果然是專業人士啊！那幾個奴婢真是丟了我秦府的人，回去再收拾他們。”
??行刑手暗自擦了把汗，強壓下喉頭幹嘔的感覺，心道：
??“大姐你可拉倒吧，若不是今日晌午與家裏的母老虎生氣，一直餓著肚子沒吃上飯，隻怕我這十多年的道行啊，今日便毀了！不過總算我機智，把這一鍋肉給勸走了。不然再聞一會兒，就是大羅神仙也要吐的一塌糊塗。”
??此時的張憐兒，眼淚已經流幹了，隻是仰著頭，嘴裏自顧自的念叨著什麽，沒人聽的清楚，想來應該是在為自己可憐的弟弟超度亡靈。
??王氏看在眼裏，冷笑道：
??“兀那張憐兒，別在這裏裝瘋賣傻，老娘可不吃你這一套！你弟弟的一鍋肉燉好了，也該輪到你這個賤貨了。”
??張憐兒對待王氏的話，毫不理會，這深深傷害了王氏極度膨脹的自信心，令她幾乎抓狂。一雙綠豆小眼中噴射出歹毒而又狠辣無比的目光，獰笑著說道：
??“賤人，今日老娘給你準備的是：生鋸活人！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鐵鋸硬。來人……”
??“且慢！”
??嶽雲的喝聲打斷了王氏。
??“秦王氏，你折磨一個弱女子，配得上你宰相夫人的身份嗎？你想出氣，小爺讓你出，不是生鋸活人嗎？來來來，來鋸你小爺，你小爺我的骨頭絕不會讓你失望。”
??“哈哈哈哈”
??大屋裏響起了王氏癲狂的笑聲：
??“好一對苦命的鴛鴦！嶽雲，老娘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想救這個賤人？”
??嶽雲倒是很坦白：
??“是。”
??“嗯，他弟弟死就死了，畢竟你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見到他。可這賤人是你的枕邊人，老娘也不信你會狠心到見死不救，你能這麽說，足見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子。不過今日救你的女人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認罪，並將秉承你父親的意思，勾結張憲謀反的行為，一一供述出來，那麽老娘保她連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嶽雲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你休想！”
??“是麽？來人！”
??王氏薄薄的嘴唇上揚，露出一副殘忍的笑容道：
??“開始吧！”
??接著又將肥胖的身軀在座椅中扭了幾扭，尋了個愜意的姿勢坐定道：
??“這個賤人啊，聽說渾身柔弱無骨，跳起舞來美若天仙，讓人看得如癡如醉。哼，可不知若是沒了那雙玉足，還能舞的起來麽？就先從她的左腳開始。記得哦，要慢慢的鋸，若是讓她很快便死了，老娘下一個就鋸你！聽明白沒有？”
??行刑手渾身一哆嗦，忙道：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看著行刑手拿著一把鋸木頭的大鐵鋸走向張憐兒，嶽雲的心都要蹦了出來。事實上，張憐兒為了捍衛嶽家的清白和榮譽，已經把自己的親弟弟奉獻了，他實在不忍心看著這酷刑在她身上再上演，張憐兒不該承受這麽多。可是嶽家的清白和榮譽，不僅僅是他和張憐兒在捍衛，他的父親和張憲，還有南宋千千萬萬為了嶽飛一案奔走相救的人們，都在竭盡全力的捍衛。一旦他嶽雲認了罪，幾個月來所有的不屈與抗爭，都變成了徒勞，嶽家一族，千載之後也洗刷不掉謀反這個罪名了。
??認罪不認罪，其實結局都是死，這一點嶽雲已經十分明了。可是死有重如泰山，也有輕如鴻毛；有壯烈的死，也有屈辱的死。這個兩難的選擇，將嶽雲壓得幾乎無法呼吸。
??此時耳畔卻傳來了張憐兒輕聲的一句話：
??“官人，咱們嶽家，還有我娘家張氏一門，沒有一個是孬種！”
??嶽雲從小便跟隨嶽飛在軍營、在戰場，練就了一身鐵打的功夫，同時也練就了一顆堅強無比的心。從他記事時起，就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可是此時聽了張憐兒這句話，這個硬漢瞬間便淚流滿麵。
??行刑手拿著鐵鋸在張憐兒的腳踝上比劃了幾下，說真心話，生鋸活人，這活他也是頭一回做，就連這個大鐵鋸，也是臨時找木匠借來的。抬頭向王氏道：
??“啟稟相國夫人，這把鐵鋸較大，小的一人不好操控，需要再喚一個人來，小的徒弟就在外間伺候著，您看……”
??“廢話怎麽這麽多？還不趕緊叫他進來！”
??行刑手哆嗦著將自己的徒弟叫了進來，其實他徒弟在外麵聽得一清二楚，如今被師父喚了進來，一臉的蠟黃。師父也隻是心照不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就是說：徒弟你就忍忍吧，師父也是沒辦法才叫你的！
??為了防止因疼痛咬斷舌頭，給張憐兒嘴裏塞上堵布。師徒兩人咬緊了牙關，各握一頭，開始輕輕地鋸了起來。
??張憐兒四肢都被緊緊的綁在刑架上，動彈不得。但是捆綁時間漸長，手腳的血液流通也受到了阻滯。開始時是鐵齒入肉，麻木的皮肉傳來的疼痛感，依然令張憐兒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終是沒有發出一句慘呼。可是腳踝之處皮肉甚少，沒幾下便鋸到了腿骨。張憐兒再是硬挺，也沒能忍住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隨著一聲聲鐵齒拉過人骨的“吭吭”聲，伴隨著張憐兒含混不清的嗚咽聲，窗外院子裏站著的王氏娘家老仆，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又一次對地狂嘔，沒多久，終於將今天晌午的午飯倒了個幹幹淨淨，再吐，可就隻有膽汁了。可即便如此，王氏不發話，也沒人敢離開這個院子半步。
??就這樣過了很久，張憐兒的左腳才生生被鋸了下來，王氏笑著讓人將血淋淋的斷腳擺在嶽雲的麵前。
??“嶽雲，想什麽事兒呢，要趁早。趕緊想明白的話還來得及，這也隻是一隻腳而已，人還在不是？”
??嶽雲，這個和他父親嶽飛一樣的抗金英雄，戰場上早已見慣了血肉翻飛、斷肢殘命。而此時，竟哭得如同一個孩子，涕淚橫流、哽咽不已。
??眼見嶽雲不理睬她，王氏恨恨的吩咐道：
??“右腳，繼續！”
??行刑手師徒倆將張憐兒左腳踝包紮好，便又開始了另一隻腳。
??這個慘絕人寰的行刑過程有礙觀瞻，嚴重影響閱讀感受，所以在這裏，我們便略去這段描述。畢竟人在做天在看，善惡終有報！
??總而言之，直到張憐兒的雙手雙腳、大腿胳膊，全都擺在嶽雲的麵前時，行刑手的師父顫抖著叫道：
??“啟稟……相……相國夫人，人犯她……她……已經死了。”
??“死了？怎會死的這麽快，嗯？”
??“啟……啟稟相國……夫人，不是小的……小的無能啊，人犯是失血過……過多，而死的。”
??“這才哪兒到哪兒？老娘還沒鋸下她的眼耳鼻喉呢，真是便宜了這個小賤人！”
??王氏春風得意的設計了張憐兒出告嶽飛父子的公審大戲，結果事與願違，反使秦檜與萬俟卨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毛遂自薦來刑審張憐兒，滿以為憑著自己狠辣冠於天下的手段，能夠挽回局勢，可依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時滿肚子邪火再也按耐不住，站起身來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刑案吼道：
??“賤人，死有餘辜！”
??可這突然一拍不打緊,把行刑手師徒二人直接嚇倒在地上。
??這回王氏終於找到了出氣筒，轉身離案來到師徒二人麵前，喝道：
??“兩個蠢材，站起來！”
??經曆了剛才的人間地獄，再受屠夫王氏這麽一吼喝，任憑這師徒怎麽努力，渾身戰栗和手腳發軟的二人，再也爬不起來，有如兩灘爛泥一般堆在地上。
??“沒用的東西，死！”
??王氏回頭便出了這間刑訊大屋，對站在院中噤若寒蟬的一眾差役罵道：
??“都在這裏站著充死人嗎？沒聽見老娘的吩咐，去把那兩個沒用的東西拖到院子中，亂棍打死！”
??這師徒二人在別人的身上用盡了酷刑，今日死在大理寺獄自家人的亂棍之下，也算是死的便宜了。隻有張憐兒的一縷芳魂，卻不知飄向了何處，想來是追上自己的弟弟，一起上天國與父母家人團聚去了。
??惡人當道，奸佞霸國，但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不屈的抗爭，否則犧牲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張憐兒，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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