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強者
完顏斡忽聽了，心裏倒是少了許多擔憂。
??李顯忠此時，除了在西夏，餘皆聲名不顯。隻是在幾年前趁完顏撒離喝不備，反水劫持了他，結果功敗垂成，舉族被滅，自己也險些逃不出去。這兩年的風頭，都被嶽飛和張石頭蓋著，北伐沒有他的份兒，張石頭掀起的中原戰事，李顯忠也隻是在最後的汴梁一戰出彩，卻化身為三國猛張飛，外人無從知曉。
??完顏斡忽輕蔑的掃視了一番對麵的陣容：
??“哼！本王以為是誰呢，原來隻是個降又複叛的小人！連個將旗都不敢打，也敢稱大將？藏頭縮尾的李顯忠何在？出來受死！”
??完顏斡忽氣勢滔天。本就是為了鼓舞士氣而戰，身後將士更是為主帥激昂呐喊。
??李顯忠的確沒有樹將旗，他和張石頭等人隻是安靜的混跡在前排人馬當中。
??打出宋夏聯軍的旗號，這一步下的是明棋；李顯忠隱身於內，這一步下的是暗棋。蕭合達深諳兵法韜略，這正是：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完顏斡忽絞盡腦汁之下，果然還是上當，率兵出城迎戰了。
??蕭合達撥馬而回，李顯忠催馬而出。
??相比完顏斡忽手中那把厚重有力的長刀，李顯忠的兵器顯得實在很另類。
??兩把彎刀，而且很短，隻有兩尺多長。刀柄與刀刃同長，刀身彎曲之處不在刀背，而在刀刃。刀身上的凹槽雕紋，其實是血槽，刀背上的溝槽，可以將敵人兵器卡住。
??不僅僅是步戰，尤其馬背上的廝殺，一寸長則一寸強，是亙古不變之理。完顏斡忽手中的長刀，不算五尺長的刀柄，僅刀頭便有三尺，重量更是達到七十斤。在完顏斡忽的長刀麵前，李顯忠的兩把小彎刀，看起來就如同玩具，能不能近得了身前，都成問題。
??戰場上的將軍，手中基本拿的都是重武器。因為王與王的對決，隻在戰馬對衝、雙鞍交錯、雙方武器排山倒海般壓過來的一刹那，力量和長度，占了絕對的上風。
??但是李顯忠的雙刀，顯然不適合那一刹那的對決，或者說，不僅僅是為了這種對決而生。對李顯忠而言，王與王的對決，隻是一個進攻的開始，在將對方主將斬落馬下之後，他的雙刀便如狂風落葉一般，掃蕩敵軍、收割生命。輕盈與迅捷，才是這把雙刀真正的奧義。動輒六七十斤甚至更重的武器，你能揮舞幾下？然則李顯忠就如一個殺人機器，可以從陣前殺到陣中，從陣中殺到陣尾，從天明殺到日落，從日落殺到天黑。
??殺伐武學，重點在一個“殺”字。那麽問題來了，誰都想殺死對方，保全自己，憑什麽李顯忠能贏？因為在從小浸淫於殺伐武學的李顯忠眼中，每一個對手，都有致命的破綻。即使你沒有破綻，也會創造機會讓你露出破綻。破綻一出，便是你命喪之時！
??“殺”，就一個字，然而能夠站在陣前，提著數十上百斤武器的英雄人物，豈會是放在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恰恰相反，完顏斡忽看著李顯忠手裏的雙刀，心中不禁冷笑。隻怕我這一刀下去，你連刀帶人都會被劈成兩半。張石頭不來，我還怕誰？
??完顏斡忽不再猶豫，拍馬挺刀，向著李顯忠衝刺而來。
??駿馬飛奔，倏忽之間，長刀的刀尖便直指李顯忠胸前。這一招仙人指路，還真是毫無破綻。刀、馬、人三位合一，長刀在前，就是欺負你雙刀短小；說是仙人指路，其實還並未出招，也並未發力，隻是憑借著戰馬的衝力，後麵可以跟進演變成各種殺招。
??然而對於李顯忠而言，敵人一動，就不怕沒有破綻。這不，機會來了……
??完顏斡忽的長刀沒有發力，然而依靠戰馬的慣性，力量也十分可怕。尤其力量蓄而不發，留待對手應變再後發製人，可以說是完美的一擊。不過在李顯忠眼裏，這恰恰就是破綻。因為李顯忠有把握攔下戰馬帶給長刀的這份慣性。
??雙刀橫插，迎著長刀的刀刃而去，火光四濺的瞬間，李顯忠果然將長刀的刀頭生生鎖在了雙刀的溝槽之中。完顏斡忽大驚之下，一抽長刀，想要脫開鎖縛，沒料到不但沒有脫開，反而將李顯忠連人帶馬拉到了身前。
??近身搏鬥，長兵器反而吃虧，尤其長刀被鎖。此時不僅李顯忠，在場的雙方將士都能看出來，完顏斡忽門戶大開，渾身都是破綻。
??完顏斡忽知道自己輕敵了，可是李顯忠不會給他後悔的時間。雙膀一用力，叉開長刀，兩柄彎刀如同鬼魅一般飄向完顏斡忽的脖頸。
??尋常之人，隻怕早已身首異處。完顏斡忽不愧是深得金兀術的真傳，身體向馬的一側閃去，順勢翻滾在地，堪堪躲過了這致命一擊。然而翻身倒地的瞬間，破綻卻留給了大腿，李顯忠刀勢向下一沉，完顏斡忽保住了性命，大腿卻被割開一個口子，登時血流如注。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雙方將士一個愣神，旋即發出陣陣喧叫。完顏斡忽的兩名副將急忙策馬奔來救主，西夏軍中也奔來幾匹戰馬，欲生擒地上的完顏斡忽。
??從小便跟隨父親完顏阿骨打南征北戰，縱橫沙場，幾乎未嚐一敗。此時又豈是甘心束手就擒之人？完顏阿骨打的子孫，金國的天潢貴胄，都有一顆驕傲的心。寧肯戰死，也絕不做俘虜，更何況雖大腿受傷，一身本領還在。
??完顏斡忽一咬牙，順勢翻滾到李顯忠的馬下，一記重拳竟將馬腿生生打斷。李顯忠旋身跳出，眼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戰馬哀鳴著倒下，心疼不已。
??完顏斡忽此時已撿起地上的長刀，倚靠著長刀駐地，站了起來，旋即從戰甲的內襯中撕下一條綢布，將大腿的傷口紮上。指著李顯忠喊道：
??“來來來，本王再來領教一下你馬下的功夫，咱們不死不休！”
??說完一回手，便將立在身邊原來自己的坐騎一刀斬死。
??落馬之時，李顯中並未趁機追殺，甚至起身包紮之時，李顯忠也隻是肅手而立；完顏斡忽此時本可以上馬占據優勢，卻將戰馬砍死。這便是一報還一報，有來有往。
??英雄重英雄！李顯忠雙刀一合，鄭重的向完顏斡忽抱了抱拳。其實剛才一交手，便知不是李顯忠的對手。如此放言，李顯忠知道，完顏斡忽已存死誌。若不是國仇家恨大如天，根本沒有媾和的可能，兩人之間，或會推杯換盞、結為生死。
??雙方的將士又重新呐喊起來，奔出來的幾騎也都回到了各自陣中，金國的兵馬更是呼號連連、鼓聲震天。在金國以及草原戰士的眼中，從來都是強者為尊，弱者是沒有生存權利的。在他們的字典中，沒有侵略和屠殺，有的隻是物競天擇的不二法則：適者生存。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點。
??風沙卷著陝北高原的黃土，在兩人的腳下盤旋。兩人依然肅立不動，但完顏斡忽卻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剛才大量的出血，即使現在包紮了一下，鮮血還是從傷口處不停地滲出，他能夠清楚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完顏斡忽點點頭，手中長刀一橫，李顯忠會意。身形一縱，雙刀貼了上來，與長刀一磕，長刀接了一個橫掃千軍，李顯忠又跳了回去。
??兩個人打得客客氣氣，就仿佛好友之間在切磋演練。然而接下來，當完顏斡忽的長刀又使出開場那一招仙人指路的時候，倏的風雲突變。完顏斡忽就如鬼神附體，瞬間爆發出無窮的內力，刀尖化作點點寒光，快速絕倫的刺向李顯忠。
??立馬陣中觀戰的張石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此情此景何其相似，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三個字：金大叔！
??攻擊頻率和出手的速度太快，快的匪夷所思！李顯忠顯然準備不足，勉強格了三招，還是被下一刀的刀尖突破了雙刀的防禦，眼看就要一刀捅穿前胸，硬生生的向後急撤，才堪堪躲過了這致命的一刀。
??其實每一刀都是致命的，每一刀都灌滿了內力、毫無保留的噴薄而出。之所以把刀化成槍，不用切而用刺，便是為了三個字：“快、準、狠”。
??的確，這就是“大悲咒”！
??“大悲咒”不是沒有破綻，相反，它的每一擊都破綻四出。然而它的每一擊都是“快、準、狠”，攻敵之必救，令你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機會反擊？
??今日若是換成沒有傷了大腿的金兀術，這一刀，李顯忠就算躲過去，也會受些傷。避過這一劫，李顯忠驚出一身冷汗，可是完顏斡忽不會給他調整的機會。大悲咒的能量，是取自內力的大量透支，若不在短時間取勝，死的必是自己。完顏斡忽一個詭異的滑步，迅速貼近了李顯忠，刀尖化作數點寒光飛了過去。
??對手內力大增，每一擊又快又狠，快到幾乎毫無反應的時間，李顯忠剛才完全是憑著數十年的修為，本能的做出了防守。可是有一點，李顯忠明白，誰的內力都不是大風刮來的。隻要迅速後撤再伺機遊走，不消多時，完顏斡忽必然內力耗盡如強弩之末。可是這樣取勝，勝的難看，還勝之不武。
??當完顏斡忽的長刀又一次挾著滾滾雷霆之力暴起而來，李顯忠已經做出了決定。身形向側麵一閃，右手的彎刀脫手而出，劃出一條驚豔的弧線，旋轉著飛向對手胸前。
??攻敵之必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瞬間便攻守易位！
??完顏斡忽本能的將長刀向側麵一挑，彎刀被蕩了開去，然而，身形卻停滯了下來，門戶大開。要知道李顯忠左手裏，還握著一柄彎刀。這便是雙兵器的妙處！
??這是一道無解之題。哪怕重新來過，完顏斡忽也隻能如此選擇。
??完顏斡忽情知不妙，奮盡全力將長刀一掃，想要護住自己的門戶。然而一條身影卻堪堪從他這刀光中閃進，從側麵飄出。
??延安府的城頭之上，女孩兒分明的看到了自己的叔叔，大金國鄴王完顏斡忽，手持長刀，身軀依然挺立在那裏。然而頭顱，卻滑落到了黃土之中。
??“叔叔……”
??女孩兒雙目一閉，兩道清流瞬間滑過她動人的臉頰。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