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潘安
李成手上的點鋼槍衝著迎麵快速馳來的李顯忠奮力刺去，李顯忠並未放慢馬速，雙手持槍，用槍柄一挑，將刺來的點鋼槍蕩開，接著便是一個平刺。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也沒有絲毫的多餘動作。
??李成感覺手中跟隨了自己多年的點鋼槍，不是自己的。對方輕輕一撥，點鋼槍就被撥飛了，仿佛不是在自己粗壯的手中握著。等看到對方刺來一槍，李成在馬上一個急閃側避，卻發現身體貌似也不是自己的，因為身體並未躲過，槍尖已經沒入。
??好一個透心涼！
??李顯忠並未停下馬來炫耀，隻是將李成的屍體挑下馬來，接著便繼續掩陣衝殺，所到之處無人幸免。
??可憐這一萬五千步卒，幾十裏路跑來，連腳還沒站穩，大氣還沒喘一下，主將瞬間被人刺死，接著便是三千騎兵的衝殺。
??沒奈何，接著跑吧！不過這次是往回跑。本已跑的精疲力竭，但是此刻又充滿了能量，比來時跑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生存的欲望激起了他們的潛能，這個時候，能跑多遠跑多遠。也隻有拚命的逃離戰場，才有活的可能。
??李顯忠早已安排了人手，將隘口中間堆滿了柴薪，並將各處澆上了火油。當金國的騎兵玩命似的跑到隘口時，一排長長的火龍瞬間燃起，隘口兩旁山坡上的灌木，借著火油和風勢，燒的煙塵滾滾、火焰衝天。
??曆史上數次的黃河大決堤，導致汴梁開封被淹，也使得黃河改道。作為汴梁的下遊地區，拱州這一帶形成了多條河流。白窪這裏的兩條並行的河流，正是黃河決堤改道而成的，可是如今卻變成了阻斷女真騎兵向左右逃跑的天然屏障。
??此次義軍集結了黃河以南的大部分兵力，足有五萬步卒、三千騎兵。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絕境之下，剩下這兩萬多女真騎兵，若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勇氣，即便對方有盾斧陣，韓世忠和張石頭率領的這五萬步卒，想完全吃掉他們，付出的代價也會很慘痛。
??然而一旦動了逃跑的念頭，求生的欲望便不可遏止的滋長。望著遠處呐喊而來的義軍，女真的隊伍很快便達成共識：下馬投降！
??紹興十一年五月的最後一天。
??天色剛一放亮，汴梁東城門的守城士兵便看到了遠處飄起的義軍旗幟，正在向汴梁城滾滾而來。
??“哎呦，可算來啦！”
??除了前去傳信的士兵，其他人都在城頭議論紛紛，絲毫沒有大戰前的緊張。
??因為汴梁行台的官員們已經決定，義軍來攻，便開城投降。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幾乎人人都知道了。
??昨天白窪之戰，金軍全軍覆沒，隻有前去解圍的一萬五千步兵中寥寥百十人逃回了汴梁。城中僅有五千老弱殘兵，幾無戰力可言。河南一帶，金國再無可戰之兵，據城待援是遙不可及的。所以開城投降，已經是唯一的選擇。
??隨著汴梁城頭舉起的白旗，城門緩緩的打開，金國在汴梁設置的行台官員們，在左右丞相的引領下，出城投降。東京汴梁，這個北宋時期世界上最繁華瑰麗的都市，又一次回到了漢人的手中。
??雖然義軍中很多首腦人物都知道了朝廷即將派信使來貼安民告示，義軍也將隨之各隱山林，汴梁在義軍的掌控下，其實也就是數日而已。但是，汴梁一戰的意義，非同一般。
??汴梁之戰，徹底消滅了金國在中原布下的重兵，使得金熙宗計劃周詳的南侵戰爭化為泡影。近十萬漢人和原遼國人、渤海人等多民族組成的雜牌軍不說，三萬五千女真鐵騎，是金國賴以維持其殖民統治的基石。1114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時，隻有區區兩千兵馬，女真族不過是東北部黑山白水之間的一個原始部落。瘋狂擴張至今，即便版圖北至外興安嶺、南至中原的唐州、蔡州一帶，與南宋的襄陽接壤，西至蘭州，與西夏接壤，成為了幅員遼闊的泱泱大國。然而，其本族人口雖然在這些年裏增幅不小，卻又如何應對得了擴張了無數倍的國土麵積？三萬五千人的本族軍隊，對於如今也隻有十餘萬本族兵馬的金國來說，損失可謂是極大的。
??然而對於金國來說，損失人馬還屬其次，最重要的是政治影響。區區山林中的匪軍，便將中原金軍打得落花流水，幾乎一掃而光。中原的百姓，在這場戰事中，心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正是這場戰事的主導者、參與者。以往對金國鐵騎的那種深深地畏懼感，幾乎蕩然無存了。十幾年來的忍辱偷生、逆來順受，卻發現，原來隻要團結起來，入侵者就是一頭紙老虎。複家複國的火苗，已經在中原大地，甚至是南宋各處的百姓心中，悄悄地燃起。
??那麽如今還有誰會相信，金國完全有能力控製得了如今諾大的疆域？因為在他這諾大的疆域裏，絕大多數的版圖，生活著的都是曾經亡國的遼民和漢民。沒有能力掌控這樣大的地域，卻仍然掌控著，金國統治者就仿佛坐在了隨時噴發的火山口上，危機四伏。
??金國的快速擴張，使得他與周邊國家的關係極為緊張。蒙古草原上的各部落被金國予取予求，早已心懷怨憤；西遼的耶律大石更是時刻不忘複國；西夏與金國始終劍拔弩張。至於南宋，這個已經成為金國的附屬國，隻要趙構振臂一呼，國仇家恨的怒火，便會在神州大地瞬間衝天而起。
??趙構的心裏，也不是沒有對金國的軍事實力進行一番重估。可笑的是，他就像是金國的乖孫子一樣，為他的金爺爺找到了許多借口和理由。中原之地的金兵絕大部分不是女真本族兵馬，金國的本族兵馬還有幾十萬百萬之多，金國還沒有展現出真正的實力等等等等。於是，不需要秦檜來為他做心理輔導，趙構便心安理得的繼續堅定的執行他的“和議”政策。如今，他考慮的是，該如何平複金國主子的怒火，才能不招致報複性打擊。
??正當汴梁城中人聲鼎沸、鑼鼓喧天的時候，張石頭一群人等，悄悄地出了開封城。
??萬不辭當然不樂意張石頭跟隨李顯忠去西夏，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尤其金國之行，更要依靠張石頭。否則以萬不辭加上他的師弟駱一丁，想在金國京都腹地攪起風雨，份量還差得遠。所以隻好懇求張石頭快些了結西夏之事，自己則與師弟，先行趕往會寧府打點去了。而老英雄成萬全，正在城中忙得不可開交，張石頭與他作別之後，便離開了。
??此時汴梁城外，韓世忠摸著胡須，笑眯眯的看著張石頭，眼裏充滿了慈祥、讚許。
??張石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嘿嘿，皇叔，您這樣盯著俺看，好像是老丈人看女婿一般。莫不是要將女兒許配給俺？”
??韓世忠哈哈一笑：
??“你這臭小子，戲演完了，怎麽還是一口一個‘皇叔’，不知道這是犯忌諱的麽？想害死我這個糟老頭不成？再說了，就你小子那德行，如今聽說和嶽大人的女兒，還有禦史萬俟大人的女兒都搞得不清不楚，我老韓可不敢讓自家女兒湊這個熱鬧。不過說句毫不自誇的話，我女兒的長相，比她娘親更勝三分。知道她娘親是誰嗎？”
??“嘿嘿，當然知道了，巾幗英雄梁紅玉嘛，如雷貫耳啊！您老說女兒漂亮，那必然是梁夫人所出。”
??“老夫看你，的確是一個好苗子。可惜啊，老夫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幾個兒子都是平庸之輩，不堪造就。所以老夫是打心眼兒裏喜歡你，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你小子願不願意聽？”
??“聽聽聽，您老說什麽俺都聽。”
??韓世忠虎目一瞪：
??“那我說讓你跟老夫立刻回京，你聽嗎？”
??“這……嘿嘿，暫時回不去。”
??“好啦，仔細聽我說。”
??“第一，金國如今的兵馬，的確大不如從前。若是放在十幾年前，昨日白窪之戰，咱們勝了，也是慘勝。不過不可就因此小視了金國兵馬，要戒驕戒躁。尤其不可自持一身勇武，便覺得天下無敵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聽說你小子還要去會寧府，龍潭虎穴，不可輕敵啊！
??第二，朝中如今奸黨橫行，蒙蔽聖聽。你雖頗得聖眷，然而要懂得明哲保身，否則是要栽跟頭的。嶽大人如今頗受猜忌，你就不要過多親近啦。留住有用之身，將來方可施展抱負、保家衛國。
??你呀，將來一定是我大宋的希望。老夫說了這麽多肺腑之言，擱在往常，誰能從我老韓嘴裏撬出這麽多話來？這片用心之良苦，你可能領會？”
??張石頭用力的點了點頭：
??“放心吧皇叔，俺一定會保護好自己，安全回京的。但是俺覺得大宋的希望不是俺，俺隻會打打殺殺。要想光複大宋，非嶽元帥和您老這樣的兵法謀略大家不可。”
??韓世忠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麽，忽然看到張石頭的坐騎，不禁失笑：
??“你小子是鬧著玩的嗎？此去西夏，數千裏之遙，騎個驢子到得了嗎？”
??旁邊的李顯忠也勸道：
??“是啊，哥哥剛才也勸你來著，你就是不聽。”
??張石頭笑道：
??“嘿嘿，你們可別小看了俺這頭毛驢。昨日戰場上，您老也瞧見啦，那可是大發神威、不可一世啊！絕對是頭神驢。”
??“要說這頭驢昨日的表現，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不過毛驢畢竟是毛驢，就算它是神驢，它也比不過馬匹的腳力和速度。騎著它去西夏，你一天能走多少裏？再說了，你騎著毛驢到西夏，豈不是要將咱大宋的臉麵也丟光麽？行啦，別鬧啦，老夫與你投緣，今日一別，沒什麽可送的，便將我這匹寶馬送與你吧。跟著老夫，它怕是再也沒有上戰場的機會啦。”
??其實韓世忠的坐騎，大家早就看的眼紅了，隻是張石頭一直沒有得空細瞧。這時張石頭打眼一看，嘿！
??這匹馬，高五尺一寸，高大健碩，通體呈亞黑色。可人家這亞黑，卻黑的無比耐看、無比順眼，仿佛是多一份黑色則重，少一分亞色則暗。毛色油亮、四蹄修長，渾厚飽滿的馬臀裏蘊藏著隨時都可噴薄而出的動力。尖耳挺立、大眼大鼻，修長的馬頸，加上細長而又卷曲的馬鬃，瀟灑不羈垂落在馬首兩側，隨著春風浮擺。那種神駿、那種傲然世間、孤獨求敗的帥氣，簡直令人類都深深地迷醉。
??韓世忠看著著迷的張石頭笑道：
??“帥麽？”
??“啊？帥、太帥了！”
??“嗬嗬，千金易得，好馬難求！兩年前老夫機緣之下偶得之，將它視若瑰寶。本來是將它進獻給了皇上，可是皇上不要，言宮禁之中，不需要這樣的良馬。”
??“嘿嘿，皇叔，您老這是拍皇上的馬屁沒拍成，這才轉送給俺的。”
??“你這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想不想要了？”
??“啊要要要，皇叔不要生氣，俺是逗你玩的。”
??“這馬可是有名字的。”
??“哦，叫什麽？”
??“潘安！”
??陸遊撫掌笑道：
??“果然馬如其名。恐怕這世間，能配得上‘潘安’之名的，僅此一馬了！”
??李顯忠也由衷的讚道：
??“此馬之神俊、之氣質相貌，若在草原上奔馳，恐怕要引來無數母馬相隨！‘潘安’之稱，實至名歸！”
??張石頭眼珠子都快蹦了出來，麻利的下了毛驢，搓著一雙大手，邁到韓世忠馬前：
??“嘿嘿嘿，皇叔給俺這麽大的禮，俺就笑納啦！哎不對，您老還要南歸，沒有坐騎怎麽行？”
??“誰說沒有坐騎？神驢呀！老夫又不急著趕路，騎著小毛驢，正好一路看風景，美哉美哉的晃回臨安。”
??就這樣，韓世忠騎著毛驢，在與張石頭等人依依惜別之下，晃晃悠悠的踏上了歸程。
??汴梁城向南的官道上，灑滿了溫暖的陽光，韓世忠的人和驢，都在這陽光的沐浴下，左搖右晃、漸漸地遠去了，遠處卻傳來了他悠然自得、自編自唱的汴梁祥符小調。
??“欽差奉旨來帶人，（嗆嗆裏嗆嗆）
??結果呢，（當裏個當）
??張石頭變成了，小呀毛驢兒（哼那個裏得哼）
??本為息兵化幹戈，（嗆嗆裏嗆嗆）
??沒成想，（當裏個當）
??攻城拔寨，去呀殺敵（哼那個裏得哼）
??狗日的秦檜耍奸計，（嗆嗆裏嗆嗆）
??到頭來，（當裏個當）
??竹籃打水，你撈了個屁（哼那個裏得哼）
??回京皇上要問起，（嗆嗆裏嗆嗆）
??怎麽辦，（當裏個當）
??關公顯神，那是——沒脾氣（哼那個裏得哼）
??痛快，哇——哈哈哈哈哈哈，嗆嗆裏嗆裏得那個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