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表態
為了應對突如其來的中原形勢,趙構在垂拱殿緊急召開了一個禦前會議。
??秦檜因為那隻“蹊蹺”的大黃蜂,一直在家養病不出,今日也來到垂拱殿。雖然在家歇了這麽多時日,但是作為一個老牌鐵杆兒漢奸,該他知道的、不該他知道的,他其實全知道。但是什麽都知道,不代表他什麽都能做到。荊未晚喪命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可是他能怎麽樣?還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張石頭撒著歡兒,一路向北而去。趙構對荊軻會的猜忌他很清楚,這必定是趙構的授意。可是張石頭北上之後的所為,秦檜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他絕不相信挑起中原戰事,也是趙構的授意。
??究竟是何人指使的,還是他張石頭早有預謀?若整件事都是出自他張石頭的策劃,那他秦檜還真是小看了這個在天子麵前高喊“天子不舉”的憨小子。可若是說朝中有人授意,那麽是誰呢?
??福國長公主交遊廣闊,十分活躍。但均是與各位大佬名家詩詞唱答、歌舞風月,這與她這個“才情公主”的身份很相配。秦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始作俑者會是趙多富。
??中原形勢的巨變,令南宋的朝堂激流湧動。當然,福國長公主在背後,悄悄的推波助瀾。趙構和秦檜費盡心思打壓的主戰派的呼聲,瞬間又高漲了起來。
??前任相國,因反對議和被秦檜構陷,如今知泉州的趙鼎率先上表,勸趙構善加利用這次義軍在中原製造的大好形勢;前樞密院編修,因紹興八年反對議和,上書高宗,對金國議和的陰謀進行揭露,而且要求高宗斬秦檜、王倫、孫近的人頭,而被秦檜幾度整治,如今為威武軍判官的胡栓,也上書請趙構順勢而為;嶽飛明知如今趙構對他的猜忌,卻依然按耐不住一顆澎湃的心,也上表請求趙構莫要丟失眼前的大好時機,支援義軍,一舉收複中原。
??當然,聚攏在秦檜身邊的投降派,也沒閑著。禦史中丞勾龍如淵上書指斥主戰派等人,欲亂國綱,居心叵測;右正言萬俟卨也上書勸趙構冷靜,莫要受到主戰派的慫恿;參知政事王次翁則大罵張石頭擅開邊釁,破壞和平。
??顯而易見,南宋朝堂,圍繞著張石頭創造出來的中原戰場,又在進行著一場博弈。隻不過,皇帝趙構本人,一直是個堅定地投降派。所以,主戰派的呼聲始終顯得有些微小。然而,張石頭這樣的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更何況如今的中原形勢,對南宋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這次的禦前會議十分重要,秦檜若再不能做出點兒什麽,金國的主子會很生氣。更為嚴重的是,中原形勢糜爛,金國式微,必然使主戰派崛起。他這個投降派的相國大人,還能四平八穩的站在朝堂之上麽?
??垂拱殿上,參與此次禦前會議的大臣都到齊了。趙構卻仍然陰沉著臉,未發一言。對於一個一生都矢誌不渝,追求單邊和平的天子,張石頭的行為顯然觸怒了他。然而若是說他趙構絲毫不懂軍事,也是冤枉他了。中原戰事的微妙格局,以及由此將會產生一係列的變數,他也計算到了。但是,如果現在不加幹涉,不去討好金國的主子,將來中原乃至河北的形勢一片大好,他趙構真的敢舉起北伐的大旗,順勢而上收複失土,甚至直搗黃龍嗎?
??這才是左右趙構決策的關鍵。
??民間百姓送給了趙構一頂帽子:“苟安天子”,這個明顯帶著嘲諷的稱謂,帶給趙構的,不是激勵,而是憤怒。一個飽受外辱的皇帝,對敵國奴顏婢膝,卻對自己百姓善意的嘲諷怒發衝冠,這絕對不是一個男人的憤怒。
??但是此刻,趙構仍未下定決心,該如何應對中原形勢,還有那個惹事精張石頭。要說恨他,趙構還真恨不起來。這小子絕對是官場中的另類,就像一塊兒橡皮糖,嚼不爛、含不化、甩不掉、玩不轉,偏偏趙構還有許多要倚靠他的地方,尤其是用張石頭達到製衡的目的。
??趙構需要先聽聽群臣的意見。
??參知政事王次翁是秦檜的鐵杆黨羽,此前曾不遺餘力的幫助秦檜輔佐趙構,奪取各個元帥的兵權。紹興二年八月,秦檜因提議“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得罪趙構被罷相,其後韜光養晦,夾緊尾巴等待時機東山再起。在此期間,秦檜在婺州結識了王次翁。不過王次翁這個人,一開始倒並不是一個陰險狡詐、城府極深的人。他頗似那種老派而又迂腐的文臣,對武將天生就有排斥感。外敵會不會滅了南宋,他不擔心,他最擔心的是武將亂國。結果一步步被被秦檜利用。偏偏他還自鳴得意,甘願為秦檜鞍前馬後、鏟除異己。有下官拍他馬屁,稱其為“隱相”,他居然坦而受之。可見其政治才能,也隻配給秦檜當槍使。
??既然給人當槍使,就要有當槍的覺悟。王次翁首先發言:
??“啟稟陛下,此次中原亂象,必是朝中主戰一派有人暗中慫恿。其人居心叵測,望陛下明察。當此之時,陛下應當機立斷,立刻派人將張石頭捉拿回京,嚴加問罪。否則,不但中原戰火紛飛,怕是我南朝,也有池魚之殃。”
??禦史右正言萬俟卨不樂意啦,說主戰派就讓主戰派背鍋,幹嘛要扯上我的準女婿?都是秦相國的人,何必互相傷害?
??“啟稟陛下,王大人所言,有些想當然了,絕非老成謀國之舉。張石頭將軍驍勇善戰,金人聞風喪膽,正是我國之利器。如今還不知張將軍因何在中原掀起戰事,便要捉拿問罪,豈不是自毀長城?倘若因此逼反了張石頭,金國再來犯邊,難道王大人可以領兵出戰麽?”
??王次翁登時大怒:
??“誰不知你家女兒與張石頭有些瓜葛?還未坐上泰山之位,便要替張石頭搖旗呐喊了?我大宋兵多將廣,少了張石頭,就國將不國麽?”
??萬俟卨瞥了一眼秦檜,秦檜半閉雙眼,顯得很隨意。看來秦檜對他袒護張石頭的言辭應該也能理解。於是接著道:
??“王大人息怒,下官也是對事不對人。其實今下鼓吹主戰的那些窮兵黷武的言論,下官也十分不屑。皇上聖明,始終主張息兵養民,下官深以為然。不過,也要先保靖方可安民。張石頭一人便攪動中原烽煙四起,國之人才啊!他也是陛下非常信重的將軍。所以微臣以為,先搞清楚張石頭究竟因何而為,再做定奪。微臣聽聞,張石頭此次是打著欽差大臣的旗號在行事,不知傳言可信否?”
??話一落地,大臣們齊刷刷望向禦座。趙構張了張嘴,旋即又閉上了。
??禦史中丞勾龍如淵見此情景,就把話題扯開了說:
??“就算是欽差大臣,沒有樞密院的兵令,豈能擅開邊釁?韓大人?”
??韓世忠自打進了垂拱殿,始終低著眼簾,雙手抱袖,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聞言隻好打起精神:
??“啟稟陛下,微臣在樞密院當值,絕無見過有下達給張石頭的兵令。張大人會不會知道些什麽呢?”
??張俊這個人,很有意思。在“紹興議和”的時候,曾經上過五道奏疏,反對和議。幾乎所有人都將他打上了“主戰派”的標簽。然則他那時正是和嶽飛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嶽飛對他的人品嗤之以鼻,他也對嶽飛恨之入骨。他急需戰功粉飾自己,更需要戰爭來搶錢搶人搶地盤,擴大自己。其實他骨子裏是個見風使舵的人,無所謂議和不議和,怎樣對自己有利就怎樣來。如今他終於揚眉吐氣,夙願得償,坐上了大宋軍中第一把交椅——樞密使,將嶽飛和韓世忠都踩在腳下。這個時候,他想的已經不是戰與不戰,而是如何經營好他的官位。所以他一直對趙構言聽計從,對秦檜也是極盡逢迎之能事。
??他知道如今伺候好趙構,官位便可穩固;巴結好秦檜,朝堂上便可左右逢源。作為一個領兵打仗出身的將軍,他的政治智慧也算難得了。
??但是今天出現了兩難境地。趙構對張石頭青睞有加,秦檜對張石頭卻是恨之入骨。這時候要他張俊說話,分寸如何把握呢?
??“啟稟陛下,微臣雖領樞密院,但確實未曾給張石頭發過兵令,也未曾見過有他人給的兵令。至於他為何這麽做,微臣認為,可速速將其召回,一問便知。不過上個月有一件江南東路安撫使司發給樞密院的奏報,稱張石頭路過徽州兵營,自稱是奉了密旨的欽差。這個是否奉有密旨……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大臣又看向趙構,趙構知道不能沉默了:
??“朕確實給過他一道密旨,但隻是讓他在我境內沿路體察民情,順便糾察不法之徒,絕沒讓他去中原搗亂。這個張石頭,實在……實在是大膽!”
??眾大臣聽明白了,都是人精!皇上已經定了基調,“大膽”這個詞能定罪嗎?果然張石頭簡在帝心!
??前麵一通大炮,就是為了讓趙構表態的。如今趙構定了基調,秦檜知道,不能再在張石頭有罪無罪上和皇上爭了。當務之急,是替金國擺平中原亂局。
??張石頭,這個讓秦檜夜不安枕、牙根兒恨得直癢癢的人,也隻能另找機會對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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