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牢獄
嶽府正堂。
??嶽孝娥埋怨嶽飛道:
??“父親,那秦檜定是耍了手段,將自家下人弄死,然後栽贓到張石頭身上,女兒早就命人傳信與爹爹,為何卻不管不顧呢?”
??嶽飛歎了一口氣:
??“我不出麵,石頭反而會安全些。那女娃的父親萬俟卨,絕不會與我方便。當年為父擔任荊湖宣撫使時,萬俟卨提點湖北刑獄,有過交往。發現此人品質惡劣,不屑與會,因此惡了此人。尤其朝廷疑我,已經不是一兩日了。前幾日收石頭為義子,我也是欠考慮。我若出麵懇請,說石頭乃我義子,怕是他的處境更危險。如今皇上隻是將石頭暫時收押,看來還有回轉的餘地。安娘啊?”
??“孩兒在!”
??“你速速去臨安府大牢探望石頭,囑咐他莫要吃牢裏的飯食,你負責每天給他送飯。我擔心秦檜就算不敢下手,他的家人也不會善罷甘休。為父再慢慢想辦法。”
??秦府正堂。
??王氏翻著白眼罵秦檜:
??“你這國相當得可真威風啊!自家孩子被人差點打死,一次是在大街上,一次是在公堂上。還交代我弄死那個下人,我倒是弄死了,那個什麽張石頭呢?隻是關進大牢,咱們賠了孩子、折了下人。你還真是使得一手好計策、好謀劃啊!”
??秦檜品了一口丫鬟剛泡好的西湖龍井,慢悠悠的說道:
??“夫人莫生氣。張石頭戰功赫赫、威名遠播,已經簡在帝心。皇上有意要保他,我也不能相逼太甚。此人看似傻裏傻氣,卻心機頗深。皇上質問他何時認嶽飛為義父,他卻說是因為沒房子住,才去嶽飛府上認了親。皇上反而不再惱他,還賞給他一座府宅。他打傷吾兒後,自殘身體,反誣吾兒所傷,絕對是一個狠主。此人不好對付,需謀定而後動。秦熺,你千萬莫要輕舉妄動。忍得一時,為父會幫你出了這口惡氣。”
??秦熺咬牙切齒道:
??“不除了這個張石頭,我就不姓秦!父親大人既然礙著皇上的麵子不好下手,就交給孩兒來辦。”
??說罷,頭也不回,憤憤然走出正堂。
??王氏沒好氣的說:
??“沒用的老東西!被人欺負成這樣了,還謀定而後動呢!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謀?熺兒,等等為娘!”
??說罷,甩袖而去,追向秦熺。
??秦檜端著茶碗,一動不動。一雙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細線,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
??秦檜一生受到的屈辱,都是拜金國所賜,遠比今天從張石頭那裏得來的為甚。靖康二年,秦檜剛被押到金國上京會寧府,撻懶用一條鐵鏈拴住他的脖子,讓他跪趴在地上,像一條狗一樣,看著北宋一些有骨氣的臣子受刑。他親眼看著樞密院的一名都承旨因傲然不跪,被撻懶砍斷手足,倒吊在樹上,慢慢的流血而死。從那時起,也曾經是主戰派的他,也曾經一身書生傲骨的秦檜,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金國奴才。
??他滿眼都是金國的兵雄馬壯、氣蓋山河。大宋與金國的實力相比,就如螢火與日月之光。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清醒地看出了形勢,雞蛋豈能和石頭相碰?識時務者為俊傑!
??秦檜匍匐在撻懶的腳下,恬不知恥的替撻懶脫靴揉腳,虔誠的向撻懶進言,說大宋贏弱,不堪金國的雷霆一擊。但大宋疆域廣闊,金國人員稀少,想要一口吃掉大宋,卻也要頗費一些力氣。他秦檜不才,願為金國之狗以供驅策。若是能讓他回到南方,他必能分化瓦解、挑撥離間,使大宋分崩離析,還能提供第一手的大宋國政軍事情報給金國。之後,秦檜的學識、見地、智謀以及對金國的忠誠,都使金兀術和撻懶非常滿意。於是在金兀術的策劃、撻懶的操作下,建炎四年,秦檜成功而又富有戲劇性的“逃離”金國,回到南宋。
??坦誠的說,秦檜並不想一輩子依附在金人腳下,不然也不會極力遊說撻懶放他歸宋。南宋如果滅亡,他秦檜仍舊會變成一條金人腳下的可憐狗,哪有現在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顯貴?更何況在他上麵的這個人,完全依賴於他、仰仗於他,實際操控朝政的,是他秦檜。等到將來收拾了嶽飛,恐怕他的權勢和地位更是無人可以撼動。
??一對兒一心乞和的君臣,兩個各懷鬼胎的民族罪人。正所謂“交相用而曲相成”!偎在一起抱金人大腿取暖,所以趙構想要保張石頭,秦檜看得明白,也不能不在明麵上給趙構十足麵子。他趙構是缺乏安全感,想要有個得力的人在身邊威懾自己、以達到製衡的目的。單憑這一點,張石頭就必須除掉。趙構的心腹愛將楊沂中雖然武功極高,但秦檜並未放在眼裏。這幾年秦檜網羅了數名武林高手,每個人的武功修為比楊沂中都不相上下。倒是這張石頭有些深不見底,頭一次見麵,居然憤憤然的罵了他一聲“老賊”!
??秦檜良久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抿著唇上的胡須,鬱悶地想:
??我秦檜何時得罪了這個張石頭,他怎麽會叫我老賊?難道他從哪裏得到消息,知曉了我是國賊?秦檜心裏不安了起來。他作為金國的奸細,卻日日處在大宋權力頂層,同樣有著嚴重的不安全感。他甚至害怕,趙構借他的手除掉嶽飛等人,將來會不會再一股腦將罪責推在他的身上,借機再把他滅了。
??張石頭當然知道秦檜就是國賊,更知道秦檜死後要被千年唾罵。甚至還知道秦檜的夫人王氏,跪在嶽飛墓前的反綁塑像,雙乳都被後世人摸得油黑發亮。每日扔在他夫婦倆跪像上的垃圾,就可以堆起一座小山;每日啐在他們倆身上的唾沫,完全能夠他夫婦二人泡個鴛鴦浴。
??可是這個時候的張石頭,卻已經身陷囹圄。
??臨安府的大牢裏,關押的犯人不少。張石頭因為是欽點的犯人,知府俞俟倒是給了他獨門獨戶、一個單獨的牢房。身上背負著人命,是重犯,所以手腳都上著鐐銬。
??下午的陽光透過狹小的天窗照射進牢房,使得光線還算不是十分陰暗。躺在黴味和腥臊味十足的草席上,張石頭嘴裏咬著一根草杆兒,默默地思索。
??如今大周天已經漸入門徑,內力收發自如,自己那一巴掌使出的力道,自己掌控的很好,應該不會把那家丁打死,除非他本就是個病弱不堪、行將就死之人。十幾名家丁打手,那人敢跳出來偷襲自己,本身就是自負武功、有些本事。看來自己是著了秦檜老賊的道了!可是如今人死了,人命已經賴在自己身上,如何脫身呢?這個時候又沒有法醫解剖來還原自己的清白!
??張石頭下意識的看看那堵土坯牆。就算是石牆,也困不住自己,隻是不能這樣負罪而逃,會牽連嶽飛父女的。而且這皇帝趙構看起來也不算討厭,倒是對自己不錯,升官、賜宅,還頗有回護。看來曆史上趙構是受了秦檜的蒙騙,才錯殺了嶽飛。千錯萬錯,都是大奸賊秦檜的錯。既然如此,若有機會出得牢籠,幹脆把秦檜一巴掌拍死,豈不就天下太平了?
??正自胡思亂想,嶽孝娥來探監了。樞密副使嶽少保的女兒,俞俟是不敢不給麵子的,何況發現皇上對張石頭有興趣,這張石頭看來也吃不了幾天牢飯。獄卒更是不敢有絲毫違逆,陪著小心將嶽孝娥帶到張石頭的牢房,連嶽孝娥塞的碎銀子都不敢收。
??嶽孝娥看到張石頭躺在草席上,嘴角叼著根草杆兒,大腿放在二腿上,還一晃一晃的,腳上的鐵鏈嘩嘩直響,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那秦熺是臨安府出了名的惡衙內,平日無風還要掀起三尺浪,今日受了這麽大的羞辱,豈肯善罷甘休?張石頭身在牢獄,其實已經是危機四伏了,居然還這樣悠閑自在,嶽孝娥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心酸。輕嗬了一聲:
??“弼馬溫!”
??張石頭聞聽,一咕嚕爬了起來,撲到牢門口嘿嘿的笑道:
??“孝娥妹妹,現在俺是你哥哥啦,怎麽就沒聽你喊過俺一聲好哥哥呢?”
??獄卒將牢門打開,放嶽孝娥進去。嶽孝娥看獄卒走遠了,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
??張石頭慌了神,連忙安慰道:
??“好了好了,俺不讓你叫哥哥了,莫哭莫哭!”
??嶽孝娥忍不住數落道:
??“你也是!就愛逞英雄,看人家姑娘長得美貌,便喜歡強出頭。如今背了人命官司,那秦衙內絕不會放過你,你倒是還在牢裏逍遙自在……”
??張石頭委屈道:
??“哪有啊?不是你叫俺去英雄救美嗎?而且那姑娘長得啥樣都無所謂,關鍵是俺看不得秦家壞蛋欺負老實人!”
??“還學會強嘴了?”嶽孝娥杏眼一瞪:
??“我叫你把那家丁打死了麽?我叫你公堂上將秦熺打昏死過去了麽?”
??張石頭趕緊賠罪:
??“俺錯了俺錯了,好妹妹別生氣。可那家丁絕不是俺打死的,俺下手知道輕重。”
??“這還用你說?可你要是不把他當街打昏,秦檜如何能用他來做文章?”
??“是是是,妹妹說的都對,俺下次一定改!”
??看到張石頭認錯態度良好,嶽孝娥將食盒裏的飯菜一一端了出來,低聲的說道:
??“爹爹特意讓我過來告訴你,千萬別吃牢裏的飯食,小心他們下毒。今後由我來給你送飯。而且朝廷對爹爹頗有猜忌,莫要再提起認爹爹做義父的事,否則會對你不利。”
??張石頭鼻子一哼:
??“俺才不怕他……”
??看到嶽孝娥白向他的眼神,張石頭又伸了伸舌頭,閉上了嘴。
??“這個秦熺,我都打聽了,是秦檜的養子,也是獨子。為人陰狠刻毒。平日裏壞事做絕,人人見了他都繞著走。上個月招賢坊有一戶人家的女子被他看上,人家不從。他派人硬搶,豈料人家提前一步將女兒送出臨安,他沒有得逞。但沒過幾天,這戶人家失火,老老少少被燒死十三口,至今沒有破案。這是個就算掘地三尺,也會睚眥必報的主,你可莫要輕心。”
??張石頭嗬嗬一笑,眼睛順著高牆上的小小天窗望了出去。透過幾叉搖擺婆娑的枝椏,仿佛看到遠處的天空飄著幾個字兒:
??“那都不是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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