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赴死
張石頭吃完晌午飯，看著天昏地暗、大雨滂沱的天氣，唉聲歎氣。這鬼天氣，俺就是想去當小將軍的箭靶也不成啊。這麽大的雨，俺能幫小將軍幹點啥呢？
??正在犯愁，楊再興來了：
??“兄弟，哥哥我去巡邏，大雨天兒你在帳裏也閑的沒事吧？走，陪哥哥雨中遛馬去如何？對了，屁股好了嗎？”
??張石頭大喜：“好了好了，第二天就好了！”
??於是一個親兵也沒帶，張石頭跟著楊再興巡邏去了。
??楊再興一路上和張石頭有說有笑，又讓張石頭給他詳細講講獨闖虎穴、開封救美的故事，張石頭興高采烈，騎在馬上手腳並用，說的唾沫橫飛。聽得楊再興哈哈大笑、直呼過癮。
??就這樣，楊再興領著三百騎兵，和張石頭一起巡邏到了郾城正北約十五公裏的小商橋。
??金兀術的內傷並沒有完全恢複。本來和張石頭比武後就有損傷，被楊再興一震，再被完顏突合速下毒後打了一拳，他的內傷加重，雖然他也努力運功療傷，可是他等不到康複，機不可失！十二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境內其他宋軍已全部撤離。嶽飛在郾城隨時有逃跑的可能，必須立刻、馬上、迅速兵圍郾城縣，將郾城的嶽飛，連同那為數不多的嶽家軍，一口吞得幹幹淨淨。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次機會。
??雖然天不作美，嚴重影響了行軍速度，但是這種天氣卻可以隱藏行跡、達到奇兵突襲的效果。不過必須要快，不能讓敵人有所警覺。金兀術正要再下令催促行軍，有騎兵過來稟報，說前方部隊已到達小商橋，並遇到小股宋軍的遊騎兵。
??金兀術對這三百人的小隊不甚為意，揮了一下手：“立即包圍吃掉，然後加快行軍速度，我們已經暴露了！”
??紹興十年七月十二日的下午時分，這是一個電閃雷鳴、暗無天日的時刻，酷暑的天氣終於迎來了暫時的清涼。小商橋裏，大風裹著豆大的雨珠砸在楊再興和張石頭呆呆的臉上。
??這是一個根本望不到盡頭的行軍隊伍。黑壓壓、密麻麻、蜿蜒曲折，讓人看一眼就喘不過氣來。
??楊再興在數年前就該死了。在張憲抓到他並準備處死他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前半生活得很窩囊。天下大亂，他跟著流寇到處跑，就是為了混口飽飯。自己空有一身傲視天下的武功，卻活得渾渾噩噩，要是被張憲殺了，那就更是窩囊。於是讓張憲帶他去見嶽飛。沒想到嶽飛竟真的如此大度，後來隨著嶽飛南征北戰，他才明白了什麽是民族大義、什麽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什麽是激揚的活著、什麽是慷慨的死去。
??是時候了，是到了該我楊再興慷慨的死去了！以三百對十萬，能拖多久拖多久。讓嶽元帥多一秒的時間應對，就會多一分勝算。
??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不是因為他比別人做得更好，而是因為他敢做別人都不敢做的事、他能做別人都做不到的事。
??從這一刻，在中國的煌煌史冊裏，出現了一個震爍古今的蓋世英雄。他以無邊的武力、無邊的膽氣、無邊的戰意，創造出了一個戰場神話，超出了人們所認知的人類極限，從而當之無愧的成為中國曆史上有史為證的天字第一號戰神。
??楊再興甩了甩臉，將流到嘴裏的雨水咽了下去，又舔了舔嘴唇，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金兀術這老匹夫又來搞偷襲！小兄弟，你帶五人迅速回去報與嶽元帥，哥哥我在這裏抵擋一陣。”
??抵擋？怎麽抵擋？拿什麽抵擋？三百人對著這遮天蔽日的十幾萬大軍，就如滄海一粟。別說是十幾萬大軍，就算是十萬頭被捆好的豬，三百人殺不了三分之一，也全都得累死。
??張石頭不傻。也學楊再興將流到嘴裏的雨水咽了下去，又舔了舔嘴唇，這是趕緊補充水分啊，一會兒就要玩螳臂當車了！
??“楊大哥，看得起俺就別說讓俺走，那是在譏諷俺。”
??張石頭被楊再興衝天的豪氣感染了。他不是不害怕，但是到了這種地步，害怕是沒有用的。
??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張石頭管不了這個，他隻是遺憾，再也做不了小將軍的箭靶了！但是在這裏多抵擋一刻，小將軍活下來的幾率就會多一點。
??所以說，女人永遠都是男人在戰場上保家衛國的原動力！
??想到嶽孝娥，張石頭突然也變得豪氣衝天。大叫了一聲：
??“讓這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然後提馬持棍，率先衝入滔滔人海。
??楊再興傻了眼，這是搶我的戲啊！吩咐兩個人快馬加鞭回去報信，然後率著剩下的人馬，追張石頭而去。
??這是一個無邊無際的鋼鐵叢林，這是一個嗜人血肉的死亡之海。張石頭一頭紮了進去，揮舞著手中的盤龍镔鐵棍，掃蕩著永遠也掃蕩不盡的衣甲、收割著永遠也收割不盡的生命。
??楊再興跟在張石頭的身後，一直保護著他。他沒有蓄留一絲力氣，一上來便宣泄出衝天的內力，手中一杆滾金槍上下翻飛，所過之處隻有死亡。
??暗無天日的小商橋，狂風、暴雨、閃電、雷鳴，血肉橫飛，人仰馬翻。在這個偉大的日子裏，三百名自知必死而毫不畏死的英雄，猶如狂濤大海裏的一葉小舟，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卻始終能在風口浪尖上，驚鴻一瞥的看到他們幾乎被撕裂的身影。
??金兀術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場景，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羸弱的大宋朝，何時湧現出了如此多的英雄人物？他們不是一個隻知道埋頭種地、怯懦膽小的種族嗎？想當年金戈鐵馬、揮師南下，就如入無人之境，宋朝的皇帝、大臣、軍民、百姓，人人匍匐在我大金國的鐵蹄之下。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可如今不是滿萬，是滿十萬！卻叫人家三百騎兵殺得死傷遍地、膽戰心驚。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有百來人在拚死奮戰。就算是十萬頭豬，也早把這三百人馬拱的沒有人型了吧！金國，我大金國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了麽？但這個輝煌的時代是何時逝去的，我金兀術竟然毫無察覺！
??悲憤的情緒蔓延在金兀術的全身。他緩緩的下令：
??“除了那個手拿鐵棍的家夥生擒之外，其他的全部用弓箭射死，要快！”
??每個人都各自為戰了，每個人身邊都圍滿了金兵。他們被分成了無數小塊，但沒有人停下手中的武器。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別說人，就是馬，也已經累得抽筋倒地。
??張石頭已經換了好幾匹馬了，搶馬對於一個將弼馬溫職業幹得風生水起的人來說，不是難事，可人力有窮時。全身已經酸麻，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極度的虛脫，令張石頭幹嘔數次。可當他隱約間看到人海中楊再興，那不知疲倦的身體、永不停止的槍花，還伴隨著他那爽朗開懷的大笑，張石頭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又將盤龍镔鐵棍舞了起來。
??可是忽然發現天上的雨瞬間變得更為濃密了。腦袋幾乎要暈眩，這確實是雨、是箭雨！張石頭暗道完了，因為內力的耗盡，已經使他無法防護來箭了，誰料箭雨卻沒有奔他而去。
??王蘭，遊奕軍的偏將，此時已經身受數十處創傷。眼前忽明忽暗，已經遊離在生死邊緣。箭雨撲麵而來的瞬間，他沒有閉上雙眼，而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挺直身軀，麵帶笑容，從容就死。仿佛麵對的不是死神，而是自己的家人。
??高林卻沒有等待，而是在臨死之前又賺了一把。拚盡全力，大吼一聲，將手中長矛擲向一名金軍千夫長，長矛透身而入，高林也滿身箭羽。身邊金兵一擁而上，揮刀將高林砍得七零八落。
??所剩無幾的宋兵，被金國弓箭手不停的收割著生命。沒多久，就隻剩下兩個人，楊再興、張石頭！
??楊再興今天所煥發出的戰力，絕對比金兀術的大悲咒來得猛烈數倍。這不需要大悲咒的內功心法，這是得益於他必死的決心和無上的勇氣，激發、挖掘出了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潛力。借出來的，遲早是要還的。所以就算楊再興不被金兵殺死，他透支的內力，也早已將他的經脈傷的無法存活。
??萬夫長撒八孛堇死在楊再興槍下，千夫長、百夫長、十夫長也有數十人。他們也有血性，被宋人羞辱到了這個地步，作為金國軍中將領，他們一窩蜂地奔向楊再興，以群毆決鬥的方式死去，詮釋了金國也有慷慨赴死的戰士。
??箭雨飛來，楊再興舞動長槍，挑落了大部分，又將身上中的箭，折去劍身，隻留箭頭在體內。他不能拔下箭頭，因為一旦拔下，就會血流如注，內力也會流個精光。然後又一蓬箭雨，楊再興再挑，再拔，還不停的刺穿每一個膽敢近身的金兵。
??金兵也是人，他們都被眼前的人物折服了。眼裏不再是狼一樣的目光，而是尊崇的望著，等待著這個偉大的戰士瞑目的那一刻。
??但是令他們失望了，雖然身上千百處傷口，遍身箭杆，楊再興卻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他依然左突右衝，依然殺人不停、哈哈大笑。
??張石頭聽不到其他戰友的聲音了，隻有楊再興爽朗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張石頭一咬牙，拚湊出一點力氣，掃開一條血路循聲而去。好吧，就讓我們兄弟倆死在一起，黃泉路上有個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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