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心病2
起因是林會長的會所被查封,林會長本人因為涉嫌利用比賽設置賭局,操控比賽,被拘捕。
而軒轅卓又是林會長推薦去的新人,一個第一次參賽就位列三甲,拿了最具潛力槍手獎的新人,十分容易惹人懷疑。
就連本俱樂部的廁所里,都能偶爾聽到議論聲:「一定是暗箱操作。否則怎麼可能一個毫無比賽經驗的新人,能夠拿獎?」
「我也覺得蹊蹺,還以為又來了一個天才呢。咱們俱樂部有一個天才已經夠讓人受的了。」
「鄭義橋確實是天才,實戰成績在那擺著呢。但是這個軒轅卓是什麼東西?整天跟著鄭義橋,就真以為自己能成天才了。」
「可笑。」
「喂,別說了……」
……
軒轅卓面無表情從議論他的少年們身後走過去,洗了手,又面無表情走了出去,留下眾人站在水池邊面面相覷。
後來有了更難聽的流言,說林會長喜歡小男孩,曾經舉薦過很多少年槍手,每一個都跟他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軒轅卓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因為以他的長相,實在太適合被安排在這樣一個不太光彩的故事裡。
那個時候的軒轅卓到底還是年紀小,覺得恥辱無比,很久都沒去俱樂部參加訓練,就連鄭義橋去看他,他就拒不開門。
就這麼逃避了半年多,流言終於淡了許多,這期間鄭義橋又參加了許多比賽,拿了很多獎盃,天才槍手的帽子牢牢戴在他的頭上,再沒人能夠分去他的光彩。
軒轅卓鼓起勇氣去俱樂部請求教練讓他恢復練習,路過更衣室,聽到裡面幾個大男生在嬉笑打鬧。
「軒轅卓好久沒來了,是不是放棄了?」
「唉,他那件事傳出去實在不好聽,估計也是沒臉來了。」
「對了,阿橋,軒轅跟你最好,你真的不打算勸勸了?」
更衣室里靜默了一下,傳來熟悉的輕笑聲,鄭義橋用稀鬆平常的聲調說:「現在去勸,當初何必將他介紹給已經被射擊工會盯上的林會長?」
「你的意思是,你故意的?」
「哇哇,你故意的?」
「阿橋,你好壞哦哈哈哈哈。」
「不過啊,我也看不慣軒轅那副傲慢的模樣,而且一天到晚要求教練增加訓練時間,搞得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人最勤奮一樣。」
鄭義橋又笑了一聲,「我可什麼都沒說,是你們自己理解的。好了好了,別偷懶了,去訓練。」
全身僵硬的軒轅卓在聽到開門聲,下意識躲進了樓梯間。樓梯間的門沒關,風吹進來冷颼颼的,他卻毫無知覺,握緊的拳頭和僵直的後背,全被汗浸透了。
那天他怎麼回的家都已經不記得了,等回過神來,自己正坐在房間里發獃,面前的地板上,是被他砸得變形的獎盃,有個地方更是直接斷掉了,金燦燦的塗層下,裡面是黑乎乎的不明金屬,就像是在嘲笑他,也許這個獎盃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即便是到了現在,說到這裡,軒轅卓依舊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自嘲地笑道:「我當時真得很崇拜他,將他當作自己的目標在努力,每一天艱苦練習也並不是為了出風頭,只是想早點跟他站在同一個賽場而已……」
然而那一天,他的信仰崩塌,多年來堅信的追隨的東西全部被推翻砸碎。流言從不曾真正打敗過他,他卻用了那麼輕飄飄一句話,輕易地將他推進了無間的地獄。
吳空看著軒轅卓發白的臉,握住他的手,義憤填膺道:「小小年紀就那麼壞心眼,長大了肯定更不是東西,氣得我現在就想上門去抽他一頓,以解我心頭之恨。」
軒轅卓揚了揚唇,臉色緩和了許多,神情卻愈發鄭重,「今年冬季運動會的射擊項目,他也參加,我要在賽場上堂堂正正打敗他。」
「我支持你!」吳空使勁握著他的手,緊繃著小臉,「與他絕一勝負。」
「比賽過後,我打算將這件事徹底忘記。」軒轅卓望著她,笑了一下,「從今往後,再也不想讓他影響我的生活了。」
這一抹笑,堅定而從容,讓吳空的心臟冷不丁漏跳了一拍,隨即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她的話。
但沒有出聲,她說不出話來,與準備斬斷痛苦的過往,從容向前的她不同,最近的她時常在做噩夢,夢中鏡像中的一切,夢見自己不是自己。
她低下頭去,輕輕握住他的手,伴隨著自己心臟的跳動聲,下定了某個決心。
*********
吳空偶爾會瞞著所有人,偷偷去看心理醫生,鏡像世界發生的事,對她來說並非全無影響,她被噩夢纏身,夢見自己掉落到鏡像那頭,成了鏡像里的吳空,再也回不來了。
心理醫生是個帥哥,吳空最喜歡的物種,但是卻無法理解她口中的一切,只當她是個臆想症患者。
「今天也跟我聊聊那個鏡像世界吧。」醫生坐在吳空對面,那是一個米色的圓沙發,跟他身上穿的米色長褲十分搭配,看著人心中一暖。
吳空半躺在舒服的柔軟躺椅中,眯起眼睛,夢囈一般慢慢敘述鏡像吳空的一切,還有鏡像軒轅卓,說到好笑的地方還會笑出聲,說到傷心的地方,則咬唇沉默半晌,然後再繼續說下去。
就這麼持續了兩個小時,吳空覺得暢快多了,才起身跟醫生告辭。
醫生送她出門,微笑道:「試著接受它們,夢裡的那個世界也好,你在那個世界里發生的事情也好,接受它們,不要與這個夢或者夢裡的記憶為敵,當你真正能夠接納這一切的時候,也就接受了真正的自己。」
吳空猛然間想起,軒轅卓說過的那句話,「我打算將這件事徹底忘記,再不讓它影響我的生活。」能夠忘記,也是接受的一種表現吧?
她似乎是懂了,點點頭,誠懇地對醫生說:「我會試著去接受,謝謝。」
這件事她從未跟軒轅卓提起過,也沒跟范女士和吳大柱說過,她明白自己的癥結所在,也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去做個了斷。
在暑假快要結束的周六,軒轅卓還在訓練館中擦拭著手中氣槍,她悄悄跳進了那條熟悉的河中。
順著光亮,一直朝前游,不過片刻就看到了水面,鑽出去,周圍是熟悉的,卻又大不一樣的景色。
她熟門熟路爬上岸,鑽進橋洞換衣服,剛脫掉濕透的t恤,就聽外面傳來熟悉的,帶著調笑的聲音:「就知道你還會回來。」
吳空抬起頭,在橋洞口,那一方光亮中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黑色連帽短袖,黑色牛仔褲,頭上、胳膊上包著雪白的紗布,十分醒目。
那人半張臉都包在紗布里,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卻還是笑著的,眉眼與她的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這個人的眉眼是飛揚的,顯得有些傲慢和囂張,語氣卻又似飽含了極大的欣喜和柔情,三兩步走過來,伸手抱住了濕漉漉的她,「又見到你了,真好。」
吳空直到此時也還沒回過神來,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撲在自己身上的溫熱又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到讓她手腳發抖,忍不住拍了拍那人的後背,顫聲問:「你……你……你是人是鬼?」
「是鬼。」那人鬆開她,看著她,嬉笑起來,「一隻水鬼。要吃掉你。」
說著作勢要咬她,吳空站著一動不動,任由她抓起自己的胳膊啃了一口。那人啃了一嘴的河水,「呸呸呸」,連吐了好幾次口水,抹了抹嘴唇,撇嘴,「腥死了,不好吃,本鬼就不吃你了。」
吳空被她咬了,胳膊上刺刺地疼,才意識到不是在做夢,她……鏡像吳空真的沒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眼淚頓時洶湧而出,也不顧不上自己半裸著,猛地撲了過去,抱住了她。
鏡像吳空被她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還是笑了,「不說我是鬼了?」
吳空鬆開她,使勁搖頭,一臉的欣喜,眼淚卻依舊是撲簌簌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她就這麼邊哭邊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
「被扔海里去了是嗎?」鏡像吳空挑眉哼哼,「被扔海里了沒錯,但是我命硬,閻王不收我,在鬼門關轉了一圈,我又回來了。」
「能不能正經點?」吳空瞪著滿是水光的眼睛怒道。
「好吧好吧。」她撇嘴,「我吧,我被扔海里,被一條過路的郵輪給救了,當時我昏迷不醒,郵輪靠岸后將我送進醫院,就一直以一個無名氏的身份,在醫院裡昏迷著躺了好幾個月,一直到前不久,我自己醒過來。跟你說啊,醒過來后,我看了眼醫院給我的欠費單,恨不得再暈回去。太貴了!那輛郵輪不會是皇帝號,公主號吧?那麼多物美價廉的公立醫院不送,偏偏把我送進那麼貴的私立醫院。我真是剛出鬼門關又進債門關,住院費是軒轅給我結的,好幾萬呢,我什麼時候才還得起啊,愁死了。」
「你什麼時候寬裕什麼時候還,軒轅不會介意的。」吳空抹抹眼淚,聽她敘述煩惱,竟也覺得是世界上最開心的事,「對了,他也沒事了嗎?」
「別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住院住傻了,哪根筋不對,說,想畢業了就我領證。我不肯,他就要我趕緊把錢還他。整天追著我說:要麼還錢,要麼領證。你說他是不是瘋了?」鏡像吳空嘮叨著,一臉的煩惱。
吳空腦補了下那個畫面,竟覺得十分好笑,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是打算領證,還是還錢?」
「不領證也不還錢,看他能把我怎麼樣!」鏡像吳空露出無賴臉,撓撓頭,看著吳空又說:「我暈倒之後你為我做的事,我都聽朱孝和盧清妙說了。就是編謊解釋我這一身的傷,應付他倆有點煩,但是總體上,該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其實……我很後悔,後悔給你留那些信息,讓你幫我追查苗苗的案子。後悔把你捲入危險中……對不起……」
吳空搖頭,「你不給我留那些信息,我也會追查的,因為我早已將你的事,當成了我自己的事。」
鏡像吳空眼圈有點發紅,望向了別處,笑著抹了下眼睛,「以後我們還是劃清點界線比較好,你好好過你的生活,我再也不去打擾你了。」
吳空明白她的意思,鏡像兩邊,互為倒影,看似融為一體,但其實涇渭分明,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的牽扯,是她們這些冒失者,打破了平衡,焉知苗苗的事件,不是鏡像世界給她們的一個警告?
「我明白。」吳空點頭,「來這裡也只是想再確認下你的情況,既然你現在活蹦亂跳的,軒轅卓也沒事了……那我就真得可以放下了,從今以後,只當這一切是個夢。」
鏡像吳空拍拍她,「對對,你快點走吧。」
吳空重新將濕衣服穿上,走出橋洞。夏日的風很暖,吹在身上柔柔的,她提著鞋子,一步三回來,最終還是抬手沖她揮了揮。
鏡像吳空站在橋洞口,也抬手揮了揮,就在她要往下跳的那一瞬間,突然大聲對她喊:「對我來說,這個夢是美夢。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可以獲得幸福。」
聲音伴隨著入水的水花消散,吳空整顆心就如氣泡一般沒入水中,被溫柔地包裹,再慢慢被拋回了屬於她的世界。
鑽出水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那個世界一如平日般噪雜,卻也一如平日般安靜,岸上那個一身運動衣的大男生,眉眼如畫,也如一首詩。
她抹了抹臉上的水,笑起來。
生命從未像現在這般豐盈而美妙。
「歡迎回來。」軒轅卓朝她伸出一隻手,「剛好趕上吃午飯。一起?」
她將手伸向他,手是濕漉漉的,臉也是濕漉漉的,「一起吃一輩子都沒問題。」
「不許賴賬。」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