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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設定與背景下的故事(七)

  貝斯圖爾知道,這是最後三根庫吉特箭了。


  那些緊緊咬在後麵的黑色騎兵如同揮之不去的影子般死不鬆口,他粗略一數,已經丟了十來個人和近半馬匹了。


  媽的,就跟草原上聞著了肉味的狼一個樣。貝斯圖爾隻能暗自咒罵。


  在這樣的時刻,大腦不容許他思考這些響馬在什麽時候盯上了自己的隊伍,也不容許他思考為什麽他們如此鍥而不舍,更加不容許他思考為什麽敵人一直不肯朝自己放箭。


  他娘的,箭不放出去又不會下崽,都給我好好打!貝斯圖爾向手下嚷叫。


  可是兵敗如山倒,這些臨時招來的雇傭騎兵才不會給你賣命,紛紛各散東西。隻有數名庫吉特族人仍舊死死護在貝斯圖爾兩翼,不時往後沒有準頭地放一箭——然而箭射光了,總不能把弓也放出去罷。


  他們心裏清楚,離哈爾瑪還有半天腳程,在天黑前是不可能遁進城裏了,隻能熬到對方撒手為止,當然,在這以前自己得先不能把命丟了。


  這些人不簡單,貝斯圖爾從一開始交手時便生出這個念頭,這些並不是普通的響馬,出色的騎術,精湛的戰技,更加讓人聞風喪膽的是那清一色的黑甲,猶如草原上掠食的禿鷹,通曉獵物的每個弱點,而且耽於玩弄獵物的樂趣,招招陰狠惡毒,將自己的部隊玩弄於鼓掌之間,不消半天功夫便明顯占了上風,手下人馬再也無法招架,隻有持續到眼下如此亡命奔逃。


  沒錯,就是那麵黑旗,隻能是那麵黑旗。


  如果說庫吉特是一個屬於馬的民族,那麽黑旗庫吉特人就是害群之馬——他們從來不幹強盜響馬的小偷小摸,而是著眼於糧餉、稅金、軍需,實力與汗國軍隊中的精銳不相上下,每次出手都勢必牽動整個庫吉特汗國的神經。


  貝斯圖爾其實對於這一天早有預感,畢竟自己跟黑旗庫吉特人對著幹了好幾年。整個草原上,沒有幾個人有膽量領取這樣一個任務:獵頭者,專職剿滅這些庫吉特的毒瘤。而之前的每位獵頭者勇士在執行命令或發起戰役的期間,竟然都完完全全地人間蒸發了,即使是在這個藏不住人的草原,看不見活人,也找不到死屍。


  也是自己太大意了,被一條不可能有假、卻偏偏是假的線報騙到遠離所有正規軍的荒野,便劈頭蓋腦迎來一場惡戰。待這場實力懸殊的伏擊戰將近尾聲時,貝斯圖爾才不得不承認自己並非黑旗庫吉特人的對手,而代價就是自己將要靜悄悄地伏屍在這片無人之地,也許正如那些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前輩們。


  座下的老獵馬正開始口吐白沫,眼看就要體力不支倒地了,貝斯圖爾隻好在手下為數不多的馬匹裏另選一匹,看好了那匹還算精神的年輕馬駒,正要靠過去跳換時,身後的敵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瞬間便控弦放箭一矢中的,馬駒一聲哀鳴,便屈膝滾地,而已經跳起的貝斯圖爾則撲了個大空,著著實實地吃了一口泥草。


  求生的欲望和戰鬥的本能讓貝斯圖爾打了個滾,想要抽出腰間的彎刀與敵人死戰到底。然而,仿佛貝斯圖爾的額頭上寫清楚了他的每一個念頭,對手再次搶先一步,又是一箭過來,但偏偏射中了他的刀鞘,腰刀便順勢被釘到了幾步之外。


  貝斯圖爾知道,此舉決不是失手或意外,這夥人並非來要自己的性命,憑著他們的射術,開始伏擊時早就可以對自己一擊斃命,這些黑旗庫吉特人留他呼吸到眼下,肯定有他們的理由。


  軍情密報?不,貝斯圖爾隻是一名直接受命於可汗的賞金獵人,從來沒有辦法也沒有興趣染指領主貴族們的戰爭遊戲。嚴刑拷打?這是最有可能的猜想,之前三次大舉圍剿黑旗庫吉特人,應該讓他們損失了一部分生力軍;但貝斯圖爾不明白的是,這些可怕的禿鷹不知道領受了怎麽樣的命令,兵敗之後剩下的活口紛紛自刎,從來不留一個俘虜。

  貝斯圖爾從來不敢輕視這些勁敵,如今自己落在對方手裏,便越發佩服那些義無反顧地選擇犧牲的黑旗庫吉特人——他們才稱得上草原上真正的勇士。


  他立馬便被黑甲黑馬的敵人團團包圍起來,他們不發一言,連胯下的馬也沉默得一個響鼻也不打,森森然仿佛置身於詭譎死寂的密林,在初夏的草原上散發著陣陣寒意。


  一名騎手躍身下馬,裝束似乎是這夥人的頭領,他向貝斯圖爾走來,隨手卸下了頭盔——貝斯圖爾看見頭盔下的麵目,差一點喊叫起來,隻好瞪著詫異的目光直視來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貝斯圖爾的前任獵頭者、家族中的長兄索爾。


  索爾的戰技和秉性完全不輸今天的貝斯圖爾,他曾經是整個家族的希望和驕傲,族中的長輩都以為索爾塔將憑著赫赫戰功統領一方,成為汗國的一名新貴,將家族的姓氏冠上代表著榮譽與權力的頭銜。兄長的失蹤,實際上也是貝斯圖爾決定繼任獵頭者的一個理由。


  曾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哥哥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貝斯圖爾的肚子湧出一大堆念頭,萬千頭緒後卻雜亂無章,而索爾卻先開口了:“親愛的兄弟,我想我們已經有好些年頭沒有見麵了吧?”


  貝斯圖爾定了定神,再將此人仔細端詳一番,方才確定這是自己的長兄索爾無疑,這時他又再開口道:“我知道,你現在也許有一萬個問題要問我,但我隻能回答你一個問題。”


  “我受導師之命伏擊你們,但並非來取你性命,而是讓你來作出一個選擇,”索爾在依舊神情詫異的貝斯圖爾麵前一邊徘徊,一邊摘下黑色的手套,“我的兄弟,你是選擇做一頭無知的羊,還是當一匹無畏的狼?”


  “這樣吧,既然我們可以在這裏耗上一整天,那麽講一個故事也不算花費多少時間,”索爾作好要做長篇大論的準備,跟貝斯圖爾麵對麵地盤腿坐下,“一個世紀以前,庫吉特汗國還像草原上剛剛拔芽初生的嫩草,卻發生了一場內亂。加圖可汗的兄弟,帕圖,策劃了一場完美的伏擊,他領著最精銳的戰士,在加圖可汗巡防紮營時將他手下的兵士悄悄消滅殆盡,隻剩下加圖可汗的帳篷燭光搖曳,而此時帕圖便隻身進入了帳篷。


  帳篷裏兩兄弟之間的對話,除了他們二人再也沒有旁人知道。但在踏出帳篷以前,他們作了一個協定,加圖活了下來,而帕圖則成了庫吉特的可汗——因為他們實在長得太像了,在外等待的士兵們都說不出換裝後的二人有什麽分別。


  “是的,帕圖就是我們史書裏的加圖可汗,而加圖則遠奔到庫吉特草原上最遙遠的角落,召集搜羅了越來越多的庫吉特勇士,組成了一支黑甲黑馬的勁旅;蒙上了這頂黑盔,他們就是黑旗庫吉特人,就是在草原上出擊覓食的狼。加圖,就是黑旗庫吉特的第一代導師。


  “在這片草原上,狼離不開羊,羊也離不開狼,羊群越來越大,狼也需要越凶越狠;羊群要擁有卡拉迪亞大陸,狼則先要擁有羊群。黑旗庫吉特就是庫吉特汗國的狼。”天色開始暗下來,而索爾的談興一點兒也不減。


  “黑旗庫吉特人做過什麽,就敢自稱為庫吉特的狼?”貝斯圖爾第一回開口,卻蹦出一個咄咄逼人的問題。

  “我們劫過運輸糧餉的商隊,你們卻不知道又一次秘密的謀反被扼製了;我們搶過領主們的征稅隊,你們卻不知道這些稅金統統被送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上;我們奪過大批的軍需輜重,你們卻不知道這些武器箭矢用到了侵襲汗國邊境的外敵身上。”


  “帕圖之後繼任的可汗和領主們很快便背叛了他們跟黑旗庫吉特人的協定,竟然派專職的獵頭者剿滅這些真正的庫吉特勇士;而他們不曾了解的是,每一名獵頭者的首領跟黑旗庫吉特人正麵接觸過以後,都選擇了成為一匹庫吉特的狼,成為一名真正的庫吉特人。他們都是羊群為狼獻上的最好的戰士。”


  話音剛落,數名騎士紛紛卸下了黑盔,那幾張熟悉的麵孔無疑曾經出現在獵頭者名冊的畫像中,隻是下方統統被注明了“戰死”的字樣。


  索爾倏地立起身,仿佛一座黑塔拔地而起,不怒自威的眼神一如往日,讓貝斯圖爾左突右撞的腦袋冷靜下來,頭顱隨著沉思而深深垂下。如果索爾的話字字屬實,那麽繼續為無知軟弱的羊群賣命,還是蛻變成馳騁原野的狼群中的一員?自己的選擇並不需要舉棋不定。


  “我的兄弟,其實我今天的任務,並非僅僅將你帶進狼群,而是讓你成為狼群的頭狼——繼任黑旗庫吉特人的導師。老天爺保佑我們的老頭子,願您在雲端指印庫吉特人的征途。”索爾一邊說道,一邊長跪地上,向開始閃爍著星辰的夜空雙手合十。


  貝斯圖爾抬頭,才發現周遭的黑旗庫吉特人都已經下馬,跟隨索爾仰首祈禱,而星空隻是默默卻飽含柔情地垂撫著這片無垠的草原,仿佛庫吉特族祖先們堅毅而溫存的永恒注視。貝斯圖爾也揚起眼睛,那深邃的黑暗交給了他一個答案,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答案。


  “為什麽是我?你不是比我更有資曆,也更有經驗麽?”貝斯圖爾知道這是最後一個疑問了。


  “老人家觀察著你太久了,久得讓你我都無法想像。他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告訴我們,這二十年來能夠三次擊潰狼群、咬破黑旗庫吉特皮毛的有一個人,也隻有這一個人。那就是你,貝斯圖爾。


  “老頭子說的沒錯,能夠讓整個卡拉迪亞大陸臣服於庫吉特汗國的,並非我們手上的快刀強弓,而是鷹一般銳利的洞察和狼一樣狡黠的智慧。而你,就是羊群送給我們最需要的貢品,老天爺贈給我們最豐厚的恩賜——一名領導者。”


  索爾說罷,從脖頸取下一枚黑鐵打造的狼牙墜飾,靠到貝斯圖爾跟前,將狼牙項鏈戴到他項上。貝斯圖爾覺得這枚狼牙有著遠超千鈞的重量,但自己身上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拔刀控弦的雙手,此刻的一舉一動都正在牽動著曆史的巨輪。


  包圍著的黑旗庫吉特人紛紛單膝跪在貝斯圖爾身前,將手中的武器高高舉過頭頂,或是獵弓或是戰刀或是長槍,這是庫吉特人表示忠誠最古老的方式,而眾人的黑甲依舊寒氣逼人。


  索爾把貝斯圖爾被釘在地上的彎刀拔出,也跪下高高舉過頭顱,發出顫抖著的聲音:“我們的導師,請引領我們黑色的鋒刃和黑色的鐵蹄!”


  “聽說最近庫吉特草原上出現了一名自稱擁有上古寶石的冒險者,為了尋找更多寶物,正在屠戮我們的同胞和戰士,”貝斯圖爾的聲音卻異常沉穩,仿佛發出著黑色的磁性,“把這個貪婪的盜賊趕出去,為了草原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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