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設定與背景下的故事(五)
“你說她是天使?”
傑利諾王子接過塔裏遞來的甘蔗酒,這是格羅尼亞公國久負盛名的特產之一。“不,她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塔裏雖然心中吃驚,但臉上不敢對他的主人忤逆,依然保持著良好教養的笑容。
“但是你要知道,為了她,我甘願隻身奔赴地獄,屈服在她的尖牙利爪之下!”傑利諾王子說罷一口幹掉整杯甘蔗酒,當地人都是這麽喝的。
他的宣言與表情讓塔裏更加深信不疑,主人是因為這個女子著了魔。
“從前聽父王的史官說故事,竟然曾經有國家毀在了一個女人手上,我隻是暗地裏嗤笑這種無稽之談。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事情不僅存在,而且恰恰發生在我身上了!”
傑利諾王子的話在塔裏聽來越來越離譜了,應該是酒在作怪,該把主人領走了。
“我的天哪,這酒果然是歐娜親手釀的,怪不得可以讓人在煉獄的熔岩裏煎熬,還像活在天堂裏!”傑利諾王子的酒後瘋言之下,是塔裏也無法揣摩的一個偉大的計劃。
離開格羅尼亞這天,天空也仿佛失卻了樂趣,灰蒙蒙地送別了王子與他的愛情。
“不,你也應該看到了吧,塔裏,”背負著勇武威名的傑利諾王子仍然不肯氣餒,“歐娜的眼神在跟我傾訴,她肯定也把我認出來了,事情不會這麽結束的。直覺和她的眼神告訴我,歐娜,我的公主,她愛我。這個吝嗇的老頭會跪在我麵前,乞求我原諒他這次的無禮和絕情。”
塔裏知道這時自己最好保持沉默,便頷首低眉地任由王子繼續發泄那難以傾瀉的抑鬱。有時候他隻敢在心裏想,如果主人繼承了偉大的國王一半的智慧,也許一切事情都能簡單許多。
但是,接下來的事實證明了王子的直覺是正確的。一名老嫗從一道幽深的小巷中幽靈般探出來,攔住了傑利諾王子一行。盡管王子膽色過人,但這下子也驚得差點兒抽出腰刀。
而老嫗卻不動聲色,從袖中掏出一條絲帛塞到傑利諾手中,繼而馬上消失在來時的巷子裏。
事情發生得很快,而隻有塔裏留意到老嫗的衣裝——絕非屬於這裏的貧民窟,而這也令事情發生得順理成章。
王子抖開光潔的絲巾,他隱隱感受到歐娜的纖纖玉手撫過,上麵是兩行字:找到我,嫁給你。
悲劇的巨輪正是由這條不起眼的布條啟動了。
“偉岸的國王,維吉亞的統治者,亞羅格爾克陛下,請您憐憫您的國民,向整個卡拉迪亞大陸的子民發發慈悲吧!”
來使並非代表任何一個國家,這點讓亞羅格爾克國王倍感意外並相當留意。
“我們家族將要把掌上明珠——歐娜小姐,嫁給諾德的拉格納國王,因此請求您賜予我們一個保證。”
亞羅格爾克國王皺了一下眉頭,當然不是因為兩國又生齟齬,而是他不能理解這樁完全跟自己無關的婚事怎麽會扯到他的殿堂中。
“請您賜予我們一件信物,如果新娘在從格羅尼亞向卡拉迪亞的航行中,遭遇貴國船隻的阻撓,這件信物即可保護我們安全通過,僅此而已。”使者攥緊了手心,似乎有些誠惶誠恐,畢竟一個家族的代表難免會在一國之君的朝堂中感到不安。
盡管亞羅格爾克國王還是弄不明白此事如何會牽涉到自己的國家,但還是決定將自己的一隻手套賜給來使——這隻手套上繡有王家徽章,就是一般士兵也能辨認出來——畢竟這是一次宣揚自己仁慈大度的美名的好機會。“異鄉人,假如我麾下的軍隊,或者任何懸掛著維吉亞旗幟的部隊,在你們展示了我的標致以後還膽敢動你們一分一毫,我就以維吉亞國王的名義判處叛國罪,你可滿意?”
使者在國王威嚴的聲調下深深鞠了一躬。當國王目送使者虔誠地捧著手套退出大廳時,他無法料到正是這手套掀起又一輪的腥風血雨。
當傑利諾王子命令塔裏向窩車則的碼頭工人“打聽”拉格納國王的新娘前來卡拉迪亞的日子時,這是塔裏第一次知道王子的計劃,但阻止他已經太晚了。
此時此刻,塔裏在甲板上隨著波浪起起伏伏,仿佛感應到命運呼吸的氣息。
悲劇的巨輪緩慢卻又無可逆轉地不斷滾動:傑利諾王子糾集了自己在浪跡卡拉迪亞時結交到的好漢,從士兵到刺客,從獵人到強盜,從貴族到遊俠,他們在織起一張大網,意圖捕獲正向諾德王國航行的新娘子,也正在把他們自己捆綁起來。
海上的午夜,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隻有颯颯的海風和不安分的海浪,月光灑下銀粉般的清輝,此刻卻叫人格外心寒,好像月亮一觸即碎,從此整個世界將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而與此同時,就在這艘戰艦的上空,即使一絲陰雲也不存在,但塔裏嗅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與狂躁,更讓他不安的是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好漢們,自古至今多少英雄倒在了美人懷裏,我相信在場的各位也體味過愛情的掙紮和痛苦,”傑利諾王子高高站在船舵前,將直指雲霄的寶劍揮向台下,“如果你們自問能否成為英雄,我要告訴你,現在大家麵前就有這樣一個機會,幫助一個男人擺脫世俗的束縛,與他心愛的女子終成眷屬!”
“現在,在那裏等待著的不僅是成為英雄的傳奇,還有滿載幾船的金銀珠寶,舉起你們的武器!”一陣接一陣的歡呼應和著海浪的節奏,塔裏環顧身邊的綠林好漢,隻覺得他們瞳孔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不消一刻鍾,視野中果然出現了數艘商船,眾人漸漸看出了其上極盡奢華的裝飾,一股狂熱的氣流再次被點燃在夜空中,這些全副武裝的人正摩拳擦掌,對想象中的巨大寶藏垂涎欲滴。
來船同樣注意到橫亙在航道上的船隻,也早已有所戒備,隻聽一聲弦響,倏地一支長箭釘在了主桅上,而傑利諾王子在箭尾尚在搖曳時便留意到箭頭釘著的不是別的,正是屬於父王的獨一無二的手套,此刻其上的家徽格外刺眼。
“我們知道是傑利諾王子駕到,”聲音一聽就來自一名海員,沙啞的嗓音就像經過鹽粒的研磨,“您的父親有言在先,敢犯此船者即為叛國!”
隻見傑利諾嘴角輕輕一挑,一手將箭上的手套扯下,隨即一甩便把暗夜中特別顯眼的白手套拋入波濤,代表著王家威嚴的信物如一葉浮萍般葬身於茫茫大海中。
塔裏將這一切看在眼裏,預感中命運設下的圈套正在一點點縮緊——傑利諾王子自身勇武的秉性同時帶著盲目的魯莽,讓他早早掙脫了亞羅格爾克國王的束縛,少年時便潛出王城浪跡天涯,也因此結識了這批三教九流之人;而憑著自己的能力與脾性,即使身處戰亂頻仍的卡拉迪亞大陸,他想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手過——但這一次又如何呢?
很快,兩船即將接舷,王子顯然打算先下手為強,幾道飛索扣住對方,幾名身姿矯健的好漢迅速攀向商船,將兩三個不諳水性的鏢師翻到船外,為後麵的同夥劃好立足之地。
戰鬥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展開了,而塔裏早就見識到,死神也總是無聲無息地降臨的。
王子也帶頭衝向這艘最大最華麗的商船,落地一滾順勢一劍便把一名水手刺個透心涼,轉眼又瞬間抽出腰間匕首劃破了身後想要偷襲的鏢師的喉嚨。
塔裏沒有第二個選擇,即使他的主人打算赤腳踏過煉獄的岩漿,他的忠誠要求他也必須當主人的墊腳石。塔裏將傑利諾王子身後的所有敵人幹淨利落地解決了,畢竟他除了是一名鞠躬盡瘁的仆人,還是維吉亞王家劍術老師的得意門生之一。
穿上的水手和鏢師顯然不是這幫“烏合之眾”的對手,雖然裝束相貌各異,但他們都是各自領域裏一等一的高手。
百步穿楊的獵人可以一箭錨定兩人的咽喉;突然倒下的敵人都以為是幽靈在作祟,而那是一直匍匐著的刺客;渾身怪力的廚子雙手各提起一名鏢師扔進魚腹中,隻為了王子許諾戰鬥結束後的一整頭烤豬。
卡拉迪亞有一句古諺,“怪地出奇才”,你不會知道王子都是從什麽地方覓到這些怪才的。
一邊倒的戰局很快把僅存的數名敵人逼到高處,而傑利諾王子此時卻高呼命令製止夥伴們,因為他發現敵人已經把最後的籌碼擺到桌麵上。
一名看起來是敵酋的人物像捏住一隻金絲雀似的擒著一名女子,而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傑利諾王子日思夜想的歐娜。
女孩兒被麵前的殺戮嚇得一臉煞白,但沒有任何哭喊掙紮,也許是早已被驚掉了七魂六魄。
“尊敬的王子陛下,這位女士如果不在人世,你今晚所做的一切就是白費心機,”塔裏注意到這把聲音屬於戰鬥開始前的進行談判的同一個人,“但是,很抱歉,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在這裏馬上結束,希望你能舔幹淨你手上的血。”
“是的,這個女人將在你麵前死去。”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仿佛凝固住了,除了依舊狂亂的海風,塔裏這才發現原來深夜的海風是如此凜冽刺骨。那人架在歐娜脖頸上的手隻輕輕一拖,一朵血蓮即綻放在那蒼白的皮膚上,比今夜任何一個人流的血都要觸目驚心。
就在第二個瞬間,二人便同時仰臉向後倒下,隻有沉悶的一聲撲通告訴了王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已經浸沒在觸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
“都結束了。”塔裏不知道是在對主人耳語,還是在自言自語。
“今天我站在這裏,並不是要鼓舞你們奮勇殺敵,因為這場本來不存在的戰爭的罪魁禍首就是我的逆子——傑利諾,”亞羅格爾克國王目無表情的眼神卻隱隱透著肅殺,“這是我的承諾,我不能背叛。傑利諾,我以維吉亞國王的身份,宣判你的叛國罪,斬立決!”
在場下一眾將士的嘩然聲中,衣衫襤褸的傑利諾王子被押到高台上,然後被喝令跪下,而他的身後是一名手持巨斧的劊子手。
“我不能要求你們為了這個叛國者流血送死,但是我們的老冤家諾德人卻不會對我們手軟。無論如何,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你們的妻兒,為了你們的土地,第一滴血必須先在這裏流下!”亞羅格爾克一手奪過劊子手的巨斧,一氣嗬成地削下了親兒子的頭顱。“去吧,告訴他們,維吉亞人沒有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