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ooxx年12月24日


  在歐洲人的宗教傳統文化中,12月24日的夜晚具有特殊的意義。


  這個夜晚,被稱為平安夜。


  據說,在這個夜晚,聖誕老人將乘著麋鹿拉的雪橇,將各種精美的禮物送進千家萬戶。


  在第二天,是一位神聖的孩子誕生的日子,而這個孩子的誕生,是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為了慶祝那孩子的誕生,每個人都將收到屬於自己的禮物。這是上帝的意誌。


  中國人也不例外。


  在歐洲人用大炮打開清朝的大門之前以及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中國人並不知道這個概念。而等到中國人知道這個本來隻屬於基督徒的節日時,又過了幾乎小半個世紀,這個節日才流行開來。


  這很有點奇怪: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意識中並沒有基督的位置,對於這些不信神的人來說,聖誕節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這個本不屬於他們的節日,人們有了放縱的理由,而商家也有了賺錢的機會,這就足夠了。


  因此,整個續命市區的街頭一片輝煌。


  這個平安夜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夜晚。黑暗,寒冷,並且因為昨天的大雨而充滿陰沉的濕氣。這也並不妨礙人們享受節日的快樂。人們穿著厚實保暖的冬裝,興高采烈地互相慶祝明天那個他們並不崇敬的聖人的誕辰。


  “平安夜快樂!”人們互相祝福。


  在市中心的朱雀湖公園,一棵高達50米,掛滿彩燈的聖誕樹為整個朱雀湖籠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但即使如此,它依然在遠方的紫光塔所散發出的光芒麵前黯然失色。作為世界十座最高建築之一,高度超過400米的紫光塔如同一座溫暖而明亮的光柱,傲立於黑暗的天地之間。在這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市中,人們快樂地漫步於街頭,享受著繁華與富足。


  而在這片繁華的燈火之外,在那都市文明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市郊,平安夜的最後一輛垃圾車駛進了一座垃圾填埋場。


  那輛垃圾車還沒在這個充斥著惡臭與病菌的垃圾之地停穩,一個生物便立刻爬了過去。


  這個生物看起來非常古怪。嚴重扭曲的脊椎使她的背脊高高隆起,呈現出一種古怪的姿勢。使她完全無法直立起來。嚴重變形的頭骨使她滿是傷痕和淤泥的麵孔看起來完全不像人類。當她像動物一樣用骨瘦如柴的前肢朝那垃圾車爬去時,一雙嚴重萎縮,幾乎不到手臂一半長度的腿虛弱無力地拖拽在身後,仿佛兩條腐爛的樹枝。


  在生物學角度上,這個生物是一個雌性的人類,年齡大約16—20歲之間,但由於幾乎從一出生就開始忍受的虐待和營養不良,使她的體型隻相當於十多歲的兒童,而她的智力更萎縮到了近乎動物的程度。


  她沒有名字,沒有身份,異常嚴重的先天畸形剝奪她作為人類所應具有的幾乎一切屬性。她擁有的隻是最基本的動物部分。被唯一能夠證明她是一個人類的東西,幾乎就隻有包裹在她身上的那團爛布而已。她甚至不會說話。

  但她仍然是人類。


  人類的遺傳基因賦予了她高度的思維能力和記憶能力,即使沒有人教導於她,但她依然保留了這作為人類與生俱來的才能。


  她擁有記憶。她能夠回憶起自己的生命。自己生命中最早期的記憶是一個貧困的山村,貧瘠的土地,被汙染的辛辣空氣,以及包括她親生父母和兄弟姐妹在內的所有人的欺辱和虐待。她忍受著饑餓、毆打和侮辱,僅此而已。


  她的父母沒有給她起過名字,也沒有教給她說話。因為對於像她這樣的畸形人來說,唯一的用途就是作為乞討的工具。她像豬一樣被養大,等到六七歲的時候,她那詭異的身體特征已經足夠明顯,可以作為乞討工具出售了。於是有一天,她在看到自己的父母在和幾個陌生人說了幾句話後,便被人塞進麻袋,丟進一輛破舊的汽車中。而在那汽車上,還有其他幾個畸形人。


  她和其他畸形人與一堆亂七八糟的貨物堆在一起,被運往繁華的東部城市。汽車,火車,然後又是汽車。車廂中憋悶而黑暗,充滿了惡臭。一些人死在途中,她也差點死去,但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接著,她被另一些人買走,然後開始在街頭乞討。在忍受饑餓,疾病和毒打的同時,她還在忍受其他乞丐和畸形人的欺負和侮辱。雖然身體嚴重畸形,但她也是個女人。於是很自然地,在被毆打虐待尋開心之餘,她也成為了其他乞丐和畸形人發泄獸欲的對象。


  就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她忍受著一切。


  過了幾年的時間,在被轉賣了幾次後,她來到了這個大城市。又過了幾年,她得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於是她就被丟進了這個垃圾場裏。


  但是她沒有死。


  奇跡般地,她活了下來。


  和所有的生命一樣,她希望能夠生存下去,哪怕沒有意義,哪怕沒有幸福和希望,她也希望繼續生存下去。


  於是,她棲息在這個充斥著惡臭和病菌的垃圾場中,靠吃垃圾而活了下來。


  一直活到這個平安夜。


  這幾天她非常虛弱,持續數日的高燒令她神智不清,並且無論怎麽休息都感到非常疲倦。但是在寒冷與饑餓的驅使下,她依然支撐著在黑暗的寒夜中尋找食物。垃圾場中寒冷,潮濕,並且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惡臭和致命的病菌。但她早已習慣了這些,並且適應了這些。當她發現那垃圾車駛進垃圾場時,還沒等那輛垃圾車停穩,她便立刻朝那堆即將傾瀉而下的垃圾爬去。


  那堆垃圾幾乎把她淹沒,熏天的惡臭足以使人窒息,但她在垃圾場中已經不知生活了多久,以至於已經完全習慣了這些。


  她在惡臭熏天的垃圾中翻找著,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生滿黴菌的剩飯,滿是淤泥的菜葉,腐肉,以及一切可以吃但人類絕不會吃的東西。


  新年將至,人們花錢也變得大手大腳起來。而她也因此找到了更多的食物。


  半隻吃剩下的肉包子。幾塊餅幹。一小塊發黴的麵包。幾個腐爛的水果。

  甚至還有一大塊腐爛的肉。


  那肉上沾滿了泥漿,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但她並不在意。她立刻像野狗一樣狼吞虎咽起來。幾隻肥大的蛆蟲揚起頭來,憤怒地抗議她侵犯了自己的權力,然後也被她一口吞下。


  她嘴裏咀嚼著,手上卻一直沒有停頓。她的動作必須盡可能地快,因為雖然是在這黑暗而寒冷的夜晚,依然有拾荒者活動。她必須在那些拾荒者到來之前找到盡可能多的東西。


  很多拾荒者也在靠這堆垃圾維生,他們搜集仍然可以賣錢的東西,佛雷卡垃圾中可以賣錢的那部分不感興趣,隻是想找一些能夠吃的東西,但腐爛的食物同樣可以賣錢————作為飼料。於是那些拾荒者隻要一發現她,總是會毫不客氣的連踢帶打,把她趕得遠遠的。而等他們翻完,基本上就找不到什麽食物了。


  但即使如此,她卻又不得不時常停下來休息,雖然被碎玻璃劃傷的右腳已經不再疼痛,但她卻總是覺得非常累。


  垃圾場中什麽危險的東西都有,因此當她爬來爬去時難免會弄傷。但她在垃圾場生活了不知多久,使她對傷痛和細菌產生了很強的抵抗力,以往沒有哪次導致的感染真正威脅到她。


  但是這一次,問題似乎真的有點嚴重。


  幾天前,右腳上被玻璃片劃開了一條很長很深的口子。從來沒人教過她怎樣處理傷口,但她還是本能地找了塊破布把傷口包裹起來。


  但卻沒什麽用。在劇烈的疼痛中,傷口的膿液滲了出來,把包裹傷口的布弄得透濕。但她早已經習慣於忍受饑餓、疼痛與寒冷,於是她就這樣忍受著,一邊因為痛苦而抽泣,一邊拚命支撐著,繼續在肮髒和惡臭的垃圾堆中尋找食物。


  疼痛時不時便得劇烈,傷口的情況仍在繼續化膿,她痛得打滾,痛得縱聲哭喊,但就如同她記憶中的任何時候一樣,沒人在意過她。


  誰會去在意她呢?在意這個棲息在垃圾場中,以垃圾為食的畸形人?她自己也從未指望過這一點。


  幾天以後,那疼痛消失了。


  整個小腿已經一片烏黑,傷口周圍的神經已經壞死了。


  她對此倒是無所謂。畢竟她那從一出生就完全萎縮的雙腿使她從來沒能直立行走過。但是隨著疼痛的消失,她開始發高燒,並且異常疲勞,總是突然陷入昏迷狀態。


  她也無所謂。從她擁有記憶時開始,在她那飽經虐待和痛苦的生命中曾經忍受過無數次類似的病痛。從來沒人在意過她,從來沒人救治過她,每一次她都是憑借強烈的求生意誌和強韌的生命力從死亡線上獨自掙紮過來,她覺得這一次她應該也能支撐過去。


  她不知道敗血症是什麽東西。


  又過了一會,她聽到其他拾荒者的聲音,於是她帶著從垃圾堆裏找到的食物爬回自己的藏身處,一堆破布和爛紙。


  在疲憊、困倦與高燒中,她漸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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