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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關小樓閣吧

  “我喜歡你……”她低聲哭喃。


  “我喜歡你的啊!”


  終於說了出來,然而,那人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那麽多萬年時光過去,鳳音卻是頭一次像當年少女時一樣,抱著自己,嚎啕大哭。九天之上,電閃雷鳴。鳳音絲毫不能察覺,自己身後,正有一對金翅,慢慢展開。


  翅膀完全打開的瞬間,光柱衝天而起,照耀四方。


  天庭之上,正拖上司命星君綰清幽打麻將的小霸王團正打著麻將,突然看到大貓元君身後一道華光猛地衝了上來,正對著大貓的簡兮天君當即嚇得滾下了凳子。


  “嘖,就這麽點膽子。”葉笑扔了張牌出來,問旁邊正掐指盤算著的司命星君:“人間又是什麽事兒發生了?好玩不?熱鬧的話,咱們姑且去瞧瞧。”


  綰清幽皺著眉頓了頓,片刻後,呼出一口氣來:“鳳音曆劫成功了。”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就愣住了。片刻後,剛剛爬上凳子的簡兮天君又摔了下去。


  他的姑奶奶哎!一直是上仙的鳳音成神了!!

  關於鳳音曆劫成神這件事,天庭傳得很傳奇。畢竟這麽千萬年來,大家對於她能成神這件事早就已經不抱了期望,而當事人對於自己怎麽成神這件事又絕口不提,於是一時猜測紛紛。


  有人說,鳳音是和夜夕曆經了情劫,因為進入靈虛幻境的,就是他們兩個人;


  另外又有人說,鳳音是和靈虛幻境裏的人曆經了情劫,因為接她出來的時候,她懷裏死抱著一把劍。


  對於謠言,葉笑等人是更相信後者。


  那天光芒衝上九霄後,葉笑幾人就匆忙趕到了下界。他們趕到的時候,人間正下著大雨,而鳳音就躺在地麵上,死死抱著一把劍不肯鬆手。身邊的積水夾著泥土衝濕了她全身的衣衫,雨水跟著打在她蒼白的麵容,到讓人分不清她臉上的水漬,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她在迷蒙中喃喃著誰的名字,帶著哭腔,葉笑疾步走了過去,將她扶起來:“鳳兒!鳳兒!”


  “救他……救他……”


  對方在昏迷裏,全部能知身外事。隻是一個勁兒的嘟囔,倒讓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綰清幽看了看這周遭的狀況,歎息了一聲:“你們且先將她送回去養傷,夜夕元君尚在幻境之中,我與簡兮先去將他帶出來。”


  說著,就拉著簡兮上前。葉笑看了大貓一眼,召了隻坐騎,將鳳音往上一拖,便將人帶回了少凰宮。


  鳳音在少凰宮養傷養了好幾日,幾日後,她才從睡夢之中醒來。那幾日,葉笑幾人輪流守著,鳳音就在睡夢裏,一直安靜的沉睡著。


  “不過就是曆劫而已,怎麽睡這麽久?”守了幾日,簡兮不免有些焦躁,葉笑坐在鳳音枕邊,用手指細細梳理著她細長柔軟的烏發,慢慢道:“讓她多睡睡吧,她可能……也隻能在夢裏見到那人了。等她醒了,也就再見不到了。”


  這話說出來,眾人便沉默了下去。而正在睡夢中的人,卻慢慢流出淚來。


  葉笑看著她,用袖子溫柔地抹幹了她的淚,低頭附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道:“夜夕已經回來了,在長恒山,你還不醒麽?”


  躺著的人沒有回話,葉笑便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招呼著大家走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大殿,躺在床榻上的人,便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裏猶自帶著水汽,身上尚還穿著純白的睡衣,卻立刻從旁邊抓起了那把一直放在身邊的長劍,直接跑了出去。


  她從未這樣急切過,從未這樣倉皇過,甚至於連鞋都來不及穿,就這樣光著腳衝了出去。


  那晚的月色是這樣明亮,她抱著長劍、借著月光、禦風奔跑過大半片江山。她跑在路上的時候,頭腦一片空白,隻知道往前,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疾行了半夜,即將天明的時候,匆匆到達了長恒山,翻進了夜夕寢室門外的院落,然後便定在了那裏。


  她想往前,卻發現再不能向前一步;

  她想退縮,卻發現已是退無可退,再回不去。


  她隻能抱著那把長劍,死死抱住他,靜候在他門前。心裏既惶恐,又害怕,卻仍舊帶著莫名的堅持,想要相信那幾乎不可能的奇跡。


  然而奇跡之所以為奇跡,就是因為它成功率實在低得可怕。鳳音想要夜夕還是洪荒幻境裏的少年夜夕,可是,那畢竟是個幻境,那畢竟是太多年前的夜夕。


  於是,所有的期盼,注定隻能幻滅。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夜夕緩緩打開了他的房間門。陽光一寸一寸落入他房間裏,讓他整個人從陰影中顯現出來。


  青色的長衫,如瀑的墨發,一雙鳳眼微微上挑,正眯著眼看那著朝陽升起來的方向。


  隨著他的出現,鳳音懷中的劍也在觸到陽光的瞬間,從劍穗開始,寸寸化作金粒,隨風消逝在空中。鳳音隨著那金粒飛起來的方向仰頭,覺得滿眼酸澀。然後,她張開了雙臂,勾起笑容,在那一片晨光下,狠狠擁緊了自己。


  夜夕終於發現了庭院裏站了許久的人,他偏過頭來,有些詫異的看著她,眼中全是不解。


  “鳳音帝君?”他喚出聲來,聲音裏全是疑惑。


  站在庭院裏的鳳音維持著自己抱著自己的動作,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喚出這樣陌生、又這樣合理的稱呼,忍不住笑出聲來。


  隻是笑著笑著,她便哭了。


  她終於明白,九州大陸,四海八荒,那個紫衣白衫、手持銀劍,從始至終擋在她身前的少年,再也不見了。


  “夜夕……夜夕……”


  她低聲喃喃著那個少年的名字,一聲一聲,帶著滿是絕望的哭腔。


  年輕男子卻始終靜默著站在那裏,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姑娘,一聲一聲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然後仿佛崩潰了一般,猛地蹲下身,將臉埋進手掌之中,嚎啕大哭起來。


  仿佛要將一生的眼淚流盡。


  仿佛一生的眼淚,已在此處。


  他終於忍不住,歎息出聲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蹲下身,遞給她一塊繡著梅花的素帕,寬慰道:“別哭了。”


  聽到這話,鳳音愣了愣,她抬起頭來,愣愣看著麵前男子熟悉的麵容。


  許久後,她握住那一塊素帕,竟是展顏一笑,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我不會再讓你落一滴眼淚,不會讓你再難過一點點,不會讓你再受任何欺辱……”


  鳳音用帕子抹著眼淚往外走,一麵走,一麵笑著罵出聲來:“你們這些人……”

  說著,她頓在門口,扶著門框,抬頭看向東方那剛剛躍出山頭的朝陽。


  霞雲漫天,光照四方。


  “不過今朝歡愉……”她低聲喃喃,閉上眼,歎息出聲來:“何懼,一世長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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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音去了一夜,從長恒山下來後,直接窩進了人間一個小酒館,找了個角落,便窩在裏麵買醉。


  大概因為是秋季的原因,雨一直下個不停,小酒館因此清淨了很多,到夜間時,街上掛滿了燈籠,鳳音一個人窩在二樓,也不知醉沒醉,愣愣喝著酒,看著撐著傘來來往往的行人。


  這些行人中,有一個女子分外奪眼。她穿著雪白的雲紗長裙,手持繪著風中桃花的二十八節竹骨紙傘,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一步一步,不慌不忙走來。


  鳳音看著她走向她,然後步入酒館,徑直上了二樓,坐到她桌邊。


  兩人都沒說話,那白衣女子伸出手來,不客氣的拔開一壇酒,手腕一翻,便倒進了大碗裏。


  酒水落入碗中的聲音在兩人之間回蕩,片刻後,那女子將酒壇一放,端起碗來,咕嚕咕嚕便一飲而盡。


  鳳音終於開口:“你來做什麽?”


  她其實已經喝了很多久了,多到她幾乎以為自己該醉了,然而這話出口的時候,她卻又發現,自己神智一片清明。


  ——清明得,比平日還要清醒。


  大概是因為清醒了,所以很多事情也就不會再顧忌,話語出來,一片冰冷薄涼。


  “來看看你死沒有。”女子的回答亦是很刻薄,鳳音微微一愣,隨後便笑了:“那真是對不起,我還沒死,讓您失望得很。”


  女子沒有再說話,她端坐在一旁,又繼續給自己添酒。鳳音終於皺了眉,不耐道:“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女子還是不說話,隻是向手腕一轉,布下了結界,而後便側了身子,背靠著酒館二樓的木欄,端著一碗清酒,側著頭看樓下的人來人往,看上去好不安逸。


  鳳音皺著眉看她,感覺到鳳音的怒氣,她卻是側過頭來,對她舉了舉碗,笑得一派純良無害,仿佛她當真隻是來陪她簡簡單單的喝喝酒,如是而已。一如這千百萬年來相交的時光,與君共飲,不問愛恨。


  鳳音愣愣看著她,許久後,卻是笑了起來,亦是端了旁邊的酒碗,撐著自己身子,趴在木欄上,同對麵那人一起,倒酒,舉杯,然後暢飲下肚。


  喝著喝著,她便笑了起來。


  “笑笑,你說,這酒怎麽這麽苦?”她嘻嘻哈哈笑著,眼中全是水汽:“苦得讓人喝不下去了,怎麽辦?”


  “撐著。”白衣女仙眉頭都不皺,端著酒碗,搖晃著輕抿了一口:“哪有不苦的酒?又哪有隻是苦的酒?苦甜參半,眾人如是,放開心來,撐過這苦的時候,便就甜了。”


  “何況……”女仙又笑起來:“也許此刻還不算最苦,等下一口,會更苦,於是便就覺得這一口,也是甜了。”

  “既然這麽苦,我們為什麽還要受這麽多苦呢?”鳳音歎了口氣:“笑笑,我很累了。”


  “清和死的時候,我尚年少,那時他同我說,若求今朝歡愉,便不懼一世長殤。我想我不怕,於是他死了,我仍舊活著。”


  “仙魔大戰,我鳳族一族數萬之眾,最後隻剩下那麽少得可憐的千人。而我鳳族皇室百人之多,最後卻也隻剩下我鳳音一人。那時我便覺得累了,滿心蒼寂,可看到那跪了一地的子民,我告訴自己,不能倒下,要撐下去。撐過今天,明天就好了。”


  “可是……這麽多年了……”她閉上眼來,苦笑出聲:“我卻從來沒有明天。一次又一次,我隻覺得心裏那一種絕望一步一步彌漫,它逐步擴大,大到……我幾乎無法壓製。我甚至找不出理由來壓製。”


  “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為我自己活過。隻因別人需要我,所以我活著;隻因別人要我愛,所以我活著去愛眾人。有時候我會想,我為大家活了這麽久,那可不可以,讓我為自己去死?”


  “我知道,這話說出來,你一定是想罵我,”鳳音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可是我的確這麽想,你若不能把我說服,”她衝她眯眼一笑,仿若玩笑一般開口:“我也隻能去死了。”


  那似是玩笑話。


  但兩人都知道,這其實不是玩笑話。


  神界千百萬年來,自殺的並不是沒有。大多活得太長,活得太累,參不透,看不破,於是寧願自我了斷,也不願再活在這世間。


  “鳳兒,你骨子裏,有種自毀的絕望。”葉笑慢慢開口,一語道破她掩藏了多年的東西。鳳音微微垂眼,苦笑起來。


  “你看似是我們當中最灑脫任性,其實卻恰是最脆弱的一個。每次遇到什麽事兒,我首先想到的是逆來順受,以柔克剛;大貓和兮兮想到的是迎難而上;而你……”葉笑苦笑起來:“你想到的,是毀滅。”


  “那是你心裏的魔。我們是被外界毀滅,而你……卻是自毀。”


  “我救不了你,鳳兒,”葉笑歎息出聲:“我隻能同你說,你看著芸芸眾生,”她一抬手,指向那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的生命之於我們而言,短暫如浮遊,動蕩如浮萍,朝生夕死,顛沛流離。可他們卻仍舊活得這樣堅持,哪怕受盡絕望,卻仍不願放棄。那就是因為,他們一生的幸福,早已大過了悲痛。”


  “他們始終懷抱希望在等待。而你,給自己點時間,等下去。”


  說著,葉笑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看著她,眼中全是堅持。


  沒有軟弱,沒有彷徨。萬年前初上天庭的少女,不知不覺間,曆經磨難,已經成長為這樣坦蕩的女子。而她卻一直停留在原地,帶著一種作繭自縛的絕望,把自己死死拉扯在原地。


  “笑笑,明明我比你大,怎麽搞得你像我姐姐一樣?”鳳音不自覺苦笑出來。白衣女子揚起酒碗,秀眉一挑,眼中全是自得:“那自然是因為我聰慧的緣故。”


  鳳音:“……”


  ——你太不要臉了!

  葉笑飲酒而笑。


  ——我要臉早就不搭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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