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私事和公事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我隻知道,這樣做了,我心裏舒坦,前所未有地舒坦。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麵前講起那段晦暗的日子,也會是最後一次。
我不是要惡心喬達房,我當下說的是我心裏所有的陰暗麵。
我想,若不在喬達房麵前,我永遠無法對任何人傾吐。今天以後,我可以完全拋卻往事,仰首挺胸地做自己了。
我說的事情王大仔在媒體上公開過,隻不過他的是浮誇版本,而我講的,真實到令人絕望。
我的語氣平靜,聲音也不大,中間因為口渴喝水,還停歇了三五次,然而在場三人,喬達房、風晨霆和楚言之,沒有一個人打斷我。
我直把故事講到遇見風晨霆後才收住,然後心情極好地舉起手行了個標準軍禮,“報告首長,我要講的都講完了,那麽……是不是可以吃菜了?”
喬達房吸一口氣,古井般幽深難測的目光,在風晨霆和楚言之二人臉上掃了一下,笑道,“吃吧,吃吧,來,來,大家一起。”他側過頭去,用手抹了一下眼角,再望向我的時候,笑意任然。
我看著喬達房難辨喜悲的笑臉,和燈光下微潤的眼角,心裏倏地一陣一陣地生痛,如漲潮時的海浪,越卷越高,難以退落。
從我一開始講起回憶的時候,風晨霆的手就一直在桌子底下握住我的手,或是從我略略輕顫著的指尖,感應到了我體內突如其來的痛苦,他放開我的手,拿起我的骨碟,去給我夾菜。
楚言之靜靜地看著我,他今日著了一身黑色運動衫,低調又透著淡淡光華。楚言之如懸與碧空的太陽,即便他什麽話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就那麽靜靜呆著,卻無法忽視。
風晨霆之美如一副名家筆下的山水畫,縱覽全局之氣魄,他的身上有一種看一眼就會令人謙卑的魄力,讓人忽略了本身容貌之絕色。不過隨著了解,他的好一點一點在眼前鋪開,禁不住被吸引被套牢。
當然,在我心裏,風晨霆是最好的,是世間難求的男子。而楚言之是極少數與風晨霆麵對,毫不遜色的男子。
然則,楚言之好與不好,本也不關我的事。
我側頭嬌羞地對風晨霆說謝謝,我左手中指上的鴿子蛋鑽戒隨著我的動作,吸附了周圍的光芒變的閃閃耀眼,自是吸引了喬達房和楚言之的目光。
喬達房端起紅酒杯淺呡,看著我與風晨霆,陷入某種沉思;楚言之別開了眼。
我隻做不知,自顧與風晨霆親密私語,此前,風晨霆要求我這幾日鴿子蛋不離手,我本嫌累贅,沒想到立刻滴,這好處就顯了出來。
我跟風晨霆的關係,遲早會大告於天下,我與他近來頻繁在一起,怎可能沒有被拍到?
若不是我交代風晨霆壓下,我與他的新聞早已在小報雜誌新聞媒體上蔓延,我的本意,是想把訂婚放在我工作室掛牌的當天同時發布。
可,忽然的,我又不想了,我不希望把個人私事和公事綁在一起。怔了怔,什麽時候我開始把自己和風晨霆的事當成了私事……
一頓晚餐,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
換坐到客廳的時候,楚言之落在最後,說有事和風晨霆商量,兩個人便進了大廳後麵的一間房間裏去。
他們是給我和喬達房相處的時間。
我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的花草,似乎那裏有什麽讓我非常喜歡的東西。喬達房添水、燒開、燙茶壺、再燒水放茶葉什麽的。兩個本該是世上最親近的人,卻有著咫尺距離宛如天涯的陌生。
然後,我聽見喬達房說,“瑾兒,是爸爸對不起你,這些年苦了你。”
不知道為嘛,我聽著喬達房叫我瑾兒,忽然覺得這兩個字從未有過的難聽。
“也……不怎麽苦,”我垂著眼簾,無所謂地說,右手的手指快速卻毫無章節地敲彈著扶手,硬邦邦的木料使得我的指尖略略疼痛,正是我想要的感覺,可以提醒我不要對喬達房說一些令他令我都壞心情的話。
“瑾兒……”
“我今天來,不是來回憶往事的,”我快快地搶斷喬達房的話,目光森涼地平視他,“我想你也是猜到了我和晨霆的關係,我想提醒你的是,我來不是需要你的意見,我今天會坐在這裏和你吃飯喝茶說話,隻是因為晨霆希望我來。”
我很清楚這麽說,完完全全是在給風晨霆鋪路。
“瑾兒,爸爸當初不知你媽媽會真的把你帶走,也不知道她會那麽做,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在工作上,你知道爸爸一出工就很長時間,我不能因為你一個人丟下部隊不管,”喬達房神情裏有一種低到塵埃的乞求,“瑾兒,那幾年是國家最難的幾年,爸爸身為軍人,國是第一位。”
這些大道理,我記事起就懂,我牙牙學語會說的第一個字是國,我會唱的第一首歌是義勇軍進行曲……我的緘默讓喬達房不安,或許是想找個話題,他主動跟我說起了曾翠屏的事情。
曾翠屏是他在一個商場裏認識的,當時她是個牛奶促銷員。閑聊中,喬達房知道曾翠屏是單親家庭,母親在一家酒店裏打雜,辛辛苦苦把她們姐妹拉扯大。
本著一句話可幫人的善意,喬達房回去後讓秘書查一下那家商場的負責人是誰,讓他們對曾翠屏照顧著點。
誰知道,他們誤會喬達房對曾翠屏有意思,直接給曾翠屏在外頭租了套房子,讓曾翠屏去住,然後才告訴的他。
聽到這裏,我對喬達房很是無語,當今社會,一個單身N年的首長,關照下屬照顧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女營業員,下屬誤會很正常。
不過,這麽一來,就能解釋當初為什麽曾翠屏住著那麽好的房子卻沒有生活費,也能理解她為什麽會想要靠出賣我的小道消息賺錢。
當然,更能解釋曾翠屏被韓冰切斷指頭後,卻求告無門的狀況。
喬達房繼續說,他後來查到曾翠屏是我的助理,便想從她方麵入手,想著和我親近,卻發現曾翠屏被我解聘,而後又從曾翠屏口中,知道我和風晨霆簽不平等合約的事。
喬達房以為我被風晨霆用合同控製,曾找過風晨霆交涉,想幫我贖身,卻被風晨霆拒絕。
不過風晨霆告知喬達房,他並沒有強迫我,喬達房於是讓風晨霆帶我見他一次,也就是我半道回頭的那次,因為風晨霆沒讓我如期赴約,喬達房認為他的話不可信,這才著手對付風晨霆。
這事我事先略知一二,於是便問清楚了些。於是知道,一向最反對濫用職權的喬達房動用了權利,以懷疑風晨霆是某國間諜為理由,徹查風家和國外的生意往來。
半個月的徹查,讓風家損失了三個億,也讓風晨霆失去了一些權利。
過這麽久,知道事情真相的我,不知道該對當初的自己怎麽說,可如果重來一次,或許我還是那樣做。因為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行為會造成的後果,而風晨霆沒有說明……我和風晨霆的溝通很有問題。
這麽想著的時候,我又發現自己一個陋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總是喜歡把錯推到風晨霆身上。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對方越寵愛,我就越放肆?
整理整理心情,告訴自己,我不能這個樣子,我要學會珍惜,珍惜對我好的人,不能讓自己的壞脾氣,嚇跑他們。
“瑾兒,既然你已經決定,爸爸也不說什麽了,爸爸看那風晨霆也勉強配得上你,”喬達房說,言辭極為大言不慚,“你們定個日子,這事兒就交給爸爸來操辦,如何?”
第一次有人用長者的身份跟我說起我的婚姻大事,我有些不習慣,尤其那個人還曾經是我發誓永遠不會原諒的喬達房。我特別不習慣聽他自稱爸爸,然而,我沒辦法反駁,因為他確實是給予我生命的那個人。
我想, 或許學著放下,也是一種成長。
“啊?不用不用,”我連連搖手,又見喬達房投來關心的詢問的目光,隻得繼續解釋道,“晨霆是求過婚了,不過我不想這麽早結婚,這兩年我的事業剛剛有點起色,不急。”
“還早?你都二十八歲了,你看看周圍和你同齡的女孩,孩子都上幼稚園了。”喬達房不依不饒,像個女人般叨叨起來。
這樣的他是我記憶裏熟悉的樣子,懂事起,他的軍階已經不低,平日見人都是一張板磚臉,唯有看到我的時候,柔成了一潭水。人家說女孩穿花衣裳好看,他就去給我買花衣裳,人家說女孩要吃蛇羹長大皮膚好,他就自己去山上給我抓。
歲月流逝,翩翩青年已滿頭白發。
喬達房記錯了我的年齡,然而有一種奇妙的心理驅使我,使得我收回到了喉嚨口的糾正言語。片刻前尖銳的棱角,這麽一段談話的時候,不知不覺被磨圓了。
我沒辦法原諒喬達房,但是我從內心理解了他,也懂得他對我放低姿態背後的無奈和悲涼。
我不知道他和我母親到底發生過什麽,我也不想去追究誰是遺棄我的罪魁禍首,過去的總會過去,我要做的是過好今天,以岸然的姿態邁向明天。
雖然經曆過驚魂經曆過苦難,又有什麽關係呢,當下,我好好地活著。
饒是如此,我仍想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坐在這裏和喬達房瞎聊。
我自己給自己找理由:風晨霆和楚言之還沒出來,我在等他,就我和喬達房在這裏,他在說話,我不管不顧走開不合適……我想了很多個原因,就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這種有親人念叨的感覺。
事實是,我聽著喬達房嘮著他怎麽認出我,又怎麽讓剛好進入演藝圈的楚言之去接近我。我聽著他費心費力接近我,我聽著他不放過所有關於我的娛樂新聞,隻為多探到一點關於我的真實的消息。
所有娛樂新聞?
聽到這裏,我的心裏一動:喬達房有敏銳的判斷力,他既然這麽關注我,一定會知道些什麽。
“那你……知不知道是誰在背後黑我?”我試探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