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堂報
兩千裏外,湖廣總督衙門,蛋黃色的陽光包裹著剛剛吐出嫩綠的幾樹桃紅,將這暖暖的嶺南午後裝扮得格外俏皮,闊大的屋簷上,野鳥正不甘下風的與屋內的幾隻畫眉鬥著歌喉,發出一陣陣如銀鈴似的美妙聲音,此起彼伏仿若魔法般的喚來一陣微風,輕輕掠過那幾樹懶洋洋的桃紅,頓時,整個院子裏便鋪成了一片桃紅色,幾個家奴打扮的人拿著長長的掃帚隨口小聲嘟嚕了一句:“該死,又得掃一遍”,掃帚在地上一下下驅趕著桃紅色的殘花,發出一陣陣的“嘩嘩”聲,一個身著繡有仙鶴樸子朱紅色錦緞官袍,頭頂烏紗的中年男子,一手拎著前襟,一手托著一份官牒,正將厚厚的皂靴狠狠的踩在桃紅色的殘花上,從這一陣陣的“嘩嘩”聲中向畫眉鳥銀鈴似歌喉的府院奔去,這不是別人,正是廣東巡撫錢學禮,他八天前接到廣東都司衙門堂報,便備車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直奔湖廣總督衙門所在地,顧不得官場禮節,徑直闖進了湖廣總督侯邦泰的後院。
??“錢大人,總製並未召見,您怎麽來了?”
??“快快稟報總製,嶺南倭患,十萬火急!”錢學禮向擋著自己去路的知事嚷道。
??“錢大人,請稍候,容我稟報總製。”
??黃花梨木的書案上,銀鈴似歌喉的主人正在一個陰沉金絲楠的大鳥籠中盡情的歌唱著,越過這隻油光秀美的畫眉鳥,正在逗鳥的湖廣總督侯邦泰瞟了一眼雙手捧著官牒正喘著氣的錢學禮,笑嘻嘻的肥臉上,散發著說不出來的一股陰氣,讓錢學禮大汗淋漓的後背猛地一陣發寒。
??“總製大人,您這隻畫眉雀可真是人間極品啊,下官如同踏著仙樂一般的進到此地。”錢學禮控製著喘氣的幅度,吞吞咽咽的將笑容堆滿通紅的臉上。
??侯邦泰沒有作聲,錢學禮身後的知事不緊不慢的小聲說道:“錢大人,總製大人公務繁重,您有什麽重要公文,就請快點稟報吧”。
??“啟稟總製,前日接廣東都司堂報,嶺南又發倭患,圍困大鵬所數日,已致使大鵬所軍士死傷近半,百姓被虜被殺無數,錢糧損失嚴重,大鵬衛指揮使奏請廣東都司調兵馳援,而廣東都司所部皆已調度福建總督節製,平息福建江浙倭患,廣東都司所屬隻餘廣東都指揮使守備千戶,軍士千餘人,大鵬倭患之重不弱福建浙江,而這千餘軍士皆為本部守備,即使派遣,也不足救援大鵬,還望總製調度廣西都司,抑或節製兩湖都司以解邊患,此事急迫,大鵬失守,則新安危急,還請總製大人示下。”喘著氣的錢學禮壓抑著劇烈的心跳,盡量放緩語速輕聲向侯邦泰奏報著軍情。
??“錢大人,你也是朝廷從三品大員,封疆大吏,怎麽遇事自亂分寸,行事有違禮數啊?”侯邦泰腰都沒直起來,繼續逗著籠中的畫眉,一邊透著鳥籠斜斜的瞄了畢恭畢敬站在門口的錢學禮一眼,仿佛,錢學禮正和他籠中的畫眉鳥站在一起,隻不過,呆若木雞的錢學禮和歡快的畫眉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越發讓他覺得可笑,肥肥的圓臉上,不陰不陽的笑又加深了一點。
??“總製大人,下官魯莽冒失,還請大人寬恕,隻緣倭患緊急,還望大人示下。”錢學禮盡量將湧入胸腔的血向下壓了壓,降了降聲調,柔聲擠出來這麽幾個字,他後背的那陣寒意更是擴散到了頭皮和手臂上,變成了一片片真實的伴隨雞皮疙瘩的酥麻感。
??“錢大人心係邊民,本官怎會怪罪於你呢?至於廣西都司調兵一事,本官已著廣東都指揮使發牒至廣西都司衙門調派兩衛火速至廣東都司,受廣東都指揮使節製,至於兩湖都司調兵一事,容本官發牒至兵部,稟明朝廷後,再作定奪,錢大人,可好啊?”
??錢學禮微微抬了下頭,望了一眼整個肥胖身子都被鳥籠擋住的侯邦泰,弱弱的緩聲道:“總製大人心係蒼生,調度決斷,下官心悅誠服,湖廣有大人主理,真乃我朝之福,百姓之福啊。”一邊喃喃說道,一邊非常謹慎的瞄了一眼好像裝在鳥籠子裏麵的那顆肥腦袋,還一邊仔細體會著鳥籠裏那張臉上任何的一個細微的抽動。
??“錢大人,那就下去吧。”
??“遵命,下官告辭。”錢學禮退出大門,心裏隱約覺得最後那幾句話是不是說得太生硬了,為什麽侯邦泰臉上會有幾個輕微的抽動?不過,這次親自過來一趟,還是有收獲的,畢竟,按今天觀察侯邦泰的樣子,他一定會喜歡自己從廣東送過來的幾隻畫眉鳥的,就算不喜歡這幾隻鳥,至少送給他夫人的那幾十匹上好蘇繡織錦和那一對高油高密的羊脂白和田玉鐲,總督夫人必定會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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