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你,是上天恩賜;是命中注定;是在劫難逃。
——

  霍商伊


  入冬一月,s市被接連迎來幾場罕見的大雪,鋪天蓋地的寒意凍結著這座城市的喧鬧和奢靡;也把繁華之後的汙垢結結實實掩埋在一片雪白中。


  商伊拂開秦溢遞過來的外套,轉身把臉貼在白茫茫的車窗玻璃,冰冷的觸感讓她想起了那個人。


  他很喜歡緊緊把她鎖在懷裏,交換彼此的體溫;或許是因為常年生病,他的體溫也比一般人低,就連情動之時他的身體依舊冰涼,擁著她入睡的手白到不可思議。像停止了呼吸被裝在水晶棺材裏的白雪公主,不!說是冰雪國王更為合適,精致易碎卻又孤傲到無法觸碰。


  商伊一度以為這個男人連心都是沒有溫度的,否則怎麽連“我愛你”這種話出口時依舊能保持情緒毫無波動,像一架完美的機器執行著設定好的程序。


  車窗外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滿是褶子的臉在商伊眼前放大,“夫人~”


  “陵園就在前麵,霍家家訓,隻有霍家人可以進去……老仆在這等夫人出來。”說這話的是扶持了霍家嫡係三代的老管家,一輩子為霍家盡心操勞,他自然是有資格進這霍家陵園。隻不過他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主母想要的恐怕不是那些。


  “霍叔,下雪了…”商伊哈了口霧氣,聲音是久未開口的沙啞,卻輕飄飄的,散落在空曠的天地間“給我拿把傘吧,要去見他了,他不喜歡我身上有別的東西。”


  “是。”


  商伊撐著把純黑的傘,偏瘦小的身形在風雪裏忽隱忽現,她還記得第一次遇到他也是這樣一個天氣。那時候的她要比現在狼狽得多,重新出道才兩年,還沒活出個樣子,又因為一個有錢公子哥的真心遊戲被人狠狠推進深淵。詐騙,豔照,xidu…仿佛一夜之間她就化身為變態狂魔把所有壞事都做了個遍。莫須有地多了一筆巨額欠款,落井下石的人蜂擁而至。


  那個時候商伊再一次清楚知道。旁觀者永遠都不會關注事情的真相,他們隻相信被報道出的一條又一條博人眼球的醜聞,然後就人性墮落賦以口誅筆伐。


  重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而是你所擁有的和你能給別人的。她的經紀人曾這樣說過。她麻木的被經紀人領著去了皇朝,像等在那裏的無數個年輕的男女一樣,等待著剛回國的霍家家主的垂青和庇佑。


  商伊其實沒有在皇朝見到人,直到已經過去很久後她才知道,原來借著牽線的名頭收取費用也是生財的一種方式。而那時的她,一無所有。


  回去的路難走,她脫掉借來的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上,腳底火辣辣的疼,隻有疼得厲害了才不會累到活不下去。

  “你是誰?”


  “你喜歡小孩?”


  “吃糖麽?”


  她聽見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暴虐和冷酷,也聽見自己虛弱的同樣沒有溫度的聲音,“好餓,你養我麽?”


  她被選中帶進霍家,那個人總會把最好的送到她麵前,最好的衣食,最好的房間,最好的照顧,她卻再也沒能從豪華舒適的別墅走出來。整整八年……她在陪著他慢慢腐爛…


  “夫人,到了”


  商伊停下來,沒有血色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她半蹲著舉起手中的傘遮住一塊新立的墓碑上方的雪,眼裏黑壓壓一片。她的心裏突然生出一種解脫,一種本該在聽到那個人死去時就該出現的解脫,然而這些天來她心裏堵著一口,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壓在胸口。


  商伊抬手細細撫摸著碑上定格住的麵容,英俊,厭世而冷漠,男人看著鏡頭有些不情願,偏偏盯著鏡頭的雙眼多了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和。


  霍家掌權人有怪癖,從不留下任何關於自己的影像……這張照片是她拍的也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張相片。那天是他生日,她乘著他醉酒後坐上離開s市的火車,然後被抓回來打斷了一條腿。


  商伊突然笑了,明媚的笑讓憔悴的臉鮮活起來,嘴角的酒窩淺淺的。她揚著燦爛的笑臉,將額頭貼在相片上,語調輕柔,像似對著情人一般喃喃私語。


  “霍邱城,你這個樣子…真難看。”


  “你可笑地囚禁了我八年,又可笑地丟下一切告訴我自由了。”


  “我說過你不會愛人,瘋子要怎麽去學會愛一個人。”


  “現在你死了,霍邱城,你終於死了~死得好!”


  “你死了,我才好離開這裏重新找個好男人嫁了,幸福地過一輩子,忘了霍家忘了你…”


  沉默,長久的沉默,商伊低下頭溫柔地保住墓碑,聲音裏是歇斯底裏後的疲倦。


  “…霍邱城…”


  “…我騙你的…我一點也不高興…”


  “我想你了”


  飄飄灑灑的大雪下了整夜,雪白的陵園裏,擁抱著墓碑女人眉眼如初,細碎的卷發,素白的臉上落滿積雪。她安靜地躺著,仿佛攜著美夢睡著了,美得像幅靜態的油畫。


  霍邱城,你說過我是注定要陪你下地獄的,其實你說錯了,在遇到你之前,我本來就活在地獄裏。


  下輩子,還是不要遇見你了,愛一個人,會入執;與你相愛,會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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