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我們也許都會輸
顧榿榿是個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的人，這段時間她不隻觀察整理了幾遍MT上上下下的關係體係，還背了大量的MT曆史和曆年的重大新聞變革，為的就是去T大給T大的學生們做演講，生怕到時候被古靈精怪的學子們問掛在講台上。
月上樹梢，她揉揉僵硬的脖子，將目光投向窗外。
她隻看得見寥寥樹影，忽然有一種想進一步眺望的念頭。
站起身向窗邊走去，想看看街邊是否還停著那輛有著讓警衛驚疑的牌照的路虎。還差一步……終於還是站住，搖頭笑笑轉身回座。
燥熱一天的心漸漸歸位，覺得莫名的平靜。摸出一塊巧克力吃掉，顧榿榿揉揉臉再次專注地對著屏幕。
距她一步之遙的地方，路虎的主人和賓利的主人卻並肩倚坐在白色GT-S華美的車前蓋上，苦笑著互捶肩膀。
月朗星稀啊……魏遲仰天慨歎。
這個死女人，早就知道她是個不安分的丫頭，這會兒給他整什麽新學期新氣象啊……變工作狂人了……啊……餓啊……
可憐他這作為B市新建築工程重點基建班底的主要組織人，腳不沾塵地忙了一天還要空著肚子藍著眼睛等這個死丫頭賞臉啊……
摸出一根煙來。
“靠！”zippo竟然打不著火了！魏遲憤憤不平，早就說這個破牌子矯情，看吧！誰能記得總灌火油啊！
他再歎一口氣，了無生趣地癱軟在椅背上。
要不上去煩煩她？
耙耙頭發……孬啊……想想將麵對那雙怒火熊熊的眼睛……還是算了吧，他可不承認自己怕她……這、這隻不過是因為他知道她最近壓力比較大，火氣比較旺……不舍得再給她添亂嘛……
他打個嗬欠……疲乏啊……操勞啊……
百無聊賴地打開車門，懶洋洋地向白色賓利走過去，敲敲車窗：“哎，給個火。”
丁少楠看他一眼，啪地給他點上煙，也打開車門意態瀟灑地走出來。
兩個人臉上都不見一絲尷尬或是不自在，坦然得很，像是約好見麵的老朋友。哪裏看得出兩人在這棟大樓下幾乎夜夜較勁地共等一個人等了快一個月。
大樓的警衛突著雙眼，幾乎貼在玻璃門上，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兩個人，詭異啊……
魏遲拍拍GT-S的車前蓋：“怎麽樣？”
“賓利還能怎麽樣？就像你之前跟我說的——夠嬌嫩的。”
“我聽聲發動機不錯啊。”
“那是必須的啊，兜一圈？”丁少楠晃晃鑰匙。
魏遲歪歪頭，哪有男人不愛車。
“算了，太窄，賓利運動總讓我伸不開腿。”
“是有點兒，不是為了好看嘛，我也是被逼的。”丁少楠拉開領帶，也坐到車前蓋上，“不幹時尚界公司誰要開這麽招搖的車？又不是馬戲團的。”
魏遲一口煙差點兒嗆到，捶他：“行啊，我看你精神頭不錯，還能開這麽有水準的玩笑哪！”
“那還有什麽辦法，畢竟不是十七八了。天天愁苦著一張臉也沒人會覺得你更在乎。”
“可也不是誰都像你這麽抗壓耐磨的。”
丁少楠側頭看他：“你想說什麽？”
“你心裏清楚——你逼得她太緊了。她走過再多坎坷的路也還是個丫頭片子，消化不了那麽多情緒。現在整個兒一火藥桶，這天天是碰哪兒炸哪兒，兄弟我是快徹底讓你玩犧牲了！”
丁少楠也低頭點了一支煙，深吸一口才說：“你以為我想麽？看她這樣我也心疼。可是，我不敢。遲子，你心裏也清楚，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逼得這麽緊。”
丁少楠笑著扭頭看他：“要不，你先退？”
魏遲一愣，漆黑的眸子對上丁少楠幽深的雙眼，眸中快速閃過各種情緒，最終還是自嘲地笑著搖搖頭，俊朗的臉上有隱隱的無奈。
丁少楠也是一笑，整個人在路燈下顯得柔和。意料之中啊……他再開口，完全是老朋友閑談的語氣，從容坦然：“我不敢放手，我怕……現在哪怕退一步就再也得不回來。我不得不承認，這差不多七年下來，也許你已經站在離她更近的地方。我沒什麽好說的，當初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當年沒有想到，原來忘記一個人竟然這麽難……但這後果我必須承擔。我幾乎沒有追女人的經驗。嗬，窮小子可以送貴重的禮物表決心，我們卻隻能用這種笨方法告訴她誠意不是麽？”
“少楠，”魏遲喃喃，聲音輕到近似歎息，“你要的太多了……”
丁少楠的瞳孔劇烈收縮，良久，也是輕聲答：“我隻想要回我原本擁有的……”
魏遲看他，問自己，他們這種人別管外表如何都是本性霸道唯我獨尊的人，這個圈子裏比這更霸道的事多到變成默認成分，如果沒有顧榿榿，如果不是顧榿榿，他還會不會苛責丁少楠，他的朋友？
他耙了耙頭發，轉換了輕鬆的口氣：“可是少楠，你別說你不懂，你現在正在無形中把她推向我。以前我約她吃飯可沒這麽容易！不說刀山火海也得下趟油鍋啊！”
“我知道，現在的我儼然是她避之不及的妖魔，你是她九重天上的救星。”丁少楠也自嘲地笑，“正是跟以前倒過來了……可是我退了，你就有精力把你那些泡妞的技術抖落出來了。遲子，我是不會上當的。”丁少楠雍容地看了魏遲一眼。
魏遲撫掌大笑：“哈哈哈，得！還真是拐不了你啊！”
“你小子！”丁少楠笑著一拳捶向他，並不惱怒。
快三十年的兄弟，兩人心中都有默認的共識——哥們兒歸哥們兒，女人歸女人。
魏遲悠閑地吐著煙圈，丁少楠停了笑，反將一軍：“遲子，雖然我很清楚你對她的影響，但你也同樣清楚她心裏仍然有我，所以這麽些年你也不敢逼她，到現在仍在打朋友的擦邊球。因為你知道以榿榿的個性——挑明就沒有退路。我……就是錯在這裏了……你能忍，這點我服氣。但同樣的，你也沒比我多占多少優勢，你們之間的困難又何止一個門第之差？你以為她心裏不清楚麽？你這張朋友牌又能打多久？”
魏遲低頭，撚滅了煙蒂，抬起頭來，眉目拓達：“你說的都沒錯。我們之間的困難的確很多，但卻從來不在我這裏。我既然敢追她，就有信心整理好我這邊的問題。但是少楠，你可不同。”他忽然笑了，帶著三分邪氣和隱隱的霸氣，“而且坦白講，贏你不是最難。隻要一點——多一點點優勢，少一點點困難，就夠了。”
丁少楠眯眼：“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向我挑釁麽？”
魏遲大笑：“不，”目光深邃，“我也是在賭，否則我大可不必要她跟我一起回來。我隻要催周雪靈趕快把婚結了，你們自然沒戲。但是這樣，你永遠都在她心裏。”
丁少楠沉默一瞬，答道：“看來我倆都沒有讓你失望。”
丁少楠怔怔地看著手裏的煙，他在這個充滿算計和交易的世界裏早已遊刃有餘，此刻麵對魏遲的棋局，他內心驚悔交加但外表卻能鎮靜自若。可是麵對顧榿榿，卻風度盡失，隻覺天崩地裂難以承受。他甚至一點兒也不怪魏遲算計他，隻恨他自己之前盲目的自信還不懂得珍惜，是自己的不慎。他也並不懷疑他們之間的友誼，他相信如今他有難，隻要不與魏遲的家人硬碰，魏遲仍會像多年前一樣傾盡所有地支持自己。而顯然，如今顧榿榿已被他劃到“家人”的範疇裏了。丁少楠覺得不安。
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你賭輸了呢？”
魏遲收斂了表情，目光莫測地看著前方，側臉堅毅：“我不會輸。”
“我是說如果——如果你輸了，你，能認輸麽？”
“我不會輸。事實上是，如果沒有絕對的勝算我不會讓她回來。而你，也一直無法和周雪靈成婚。你們，都要一直等到彼此之間能放下過往、交代了前塵往事時候，才能再說其他。”
丁少楠看著他猖狂的臉簡直想揍他，可這就是魏遲，他做事從來就是這樣。
但丁少楠還是不信：“你是說一年前你領她回來時就知道她今天的決定？”
魏遲噙著笑看他：“如果我說是呢？”
“你憑什麽？”
“憑四年前她在她媽病床前發誓——不去與任何人計較。”魏遲想起那時的情景仍覺心痛，“少楠，我們都知道，顧榿榿的內心向來堅定剛強，她答應的事一定做得到。抱歉少楠，那個時候我就比你少了那麽一點點困難。”
丁少楠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隻是反問：“不會輸的賭局也叫賭？”
“我會輸，但不是輸給你。我說過贏你不是最難——但你想過麽？如果不是你……卻也不是我呢？”
丁少楠心頭一跳：“什麽意思？以你的性格應該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場中隻留有你我吧？”他忽然湧起一種強烈的無力感。這場較量中，他太被動了。雖然他入局早，但現在這卻是他唯一剩下的優勢。空白的那七年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外。
魏遲的眼睛深不見底：“我是。這麽些年我沒有在顧榿榿的周圍放進任何一個可以威脅到我的男人。她也許是不知道，也許是不在意。可是，如果到最後，她要的連我也給不了呢？
“那我是不是要困她一輩子？所以即使我贏了你也仍在賭——我在賭她的幸福是否在我這裏。”
丁少楠猛地一震，一失神，手中的煙掉到地上。
他憑借舊情緊逼，魏遲挾恩情製衡，可是，他們都會輸，卻並不是輸給對方，而是輸給顧榿榿的幸福。
他不肯認輸，因為他堅信他們相愛，至深。是最初也會是最終。
但如果顧榿榿說，她的幸福在別處。
那他能不能放手？會不會放手？
丁少楠覺得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兩人之間開始彌漫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張力，抗衡卻相惜，心下戚戚。
須臾，魏遲率先斂去了蕭索的情緒，摸著肚子抬頭看窗，齜牙咧嘴：“這丫頭要當居裏夫人啊？！”
“她向來做事認真。”丁少楠也深吸口氣平複情緒，同時看向那扇窗，目光沉寂繾綣。
“是啊，有勁兒著呢！我有時候也挺服。在美國那種情況下愣是給咱拿個全優。”魏遲歎道，眼神也因回憶變得深沉溫柔，“逼得我跑到深山老林裏去透口氣，還真是怕拚不過！”
丁少楠也喟歎：“嗯，以前也總是擔心被她比下去……壓力真不小。”
兩人再次相顧失笑，卻掩飾不住麵具下的淒然不安。
魏遲忽然大吼一聲：“小爺我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