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都會輸
數日後，顧榿榿從公司出來的時候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多日抑鬱的心情一掃而空。
手裏捧著剛剛簽好的三十萬項目單，高興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已經是傍晚，悶熱的盛夏終於過去，心也似輕快起來，沒多想就拿出手機直播大洋彼岸，電話一接通她就興奮地說：“遲！姐姐我這個月終於拿下那個項目了！”
那邊卻說：“喂？榿榿麽？你說什麽？我沒聽清。”背景嘈雜，音樂陣陣，笑語聲聲。
顧榿榿甚至聽見嬌軟的女聲在側：“魏少不要跑嘛，這杯說什麽也要喝的！”
她就這樣僵站在車水馬龍之中，直到汽車鳴笛才幡然醒來，不管那端再怎麽呼喚，直接關機。
最近顧榿榿很忙。
審視了一下自己的生活狀態，得出一個“非常不滿意”的結論。
她可不能以這樣的精神麵貌迎接新的自己。
她的人生走了這麽多年到今天，能交代的交代完了。沒交代的，單憑她一人之力一時半會兒沒什麽轍。怎麽辦？漠視它，使勁漠視它！
以為不會說的，說了。不敢說的，也說了。連不能說的，都說了。
她還怕什麽啊她？
她現在簡直是半個潑皮，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就差高舉旗幟大喊：“讓悲傷來得更猛烈些吧！”
其實不過是知道，真的過去了，最痛的都過去了。
不敢說痊愈，畢竟這傷口太深太慘烈。但她知道，傷要慢慢地養，她有耐心。
像是一場大病過後的脫胎換骨，明明鉚足了勁的吃了，可是整個人仍然狠狠地瘦了一圈。
顧榿榿樂觀地安慰自己，這種免費減肥幹吃不胖的差事哪找去啊？可遇不可求啊！以《自我安慰》的理論，她折騰了這麽多年保不準就是為了這幾斤肉呢！
於是她伸伸胳膊伸伸腿，開始尋找那種遺失已久的對生活的激情。
雖然某人說她，扣什麽大帽子？！根本就是為失戀轉移注意力！
切……自助者天助之，失戀多好啊！這年頭誰沒失過戀？這樣想想，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世界真美好。
這天中午直到一點才得空下樓去餐廳點餐，竟然在電梯裏見到溫晴微和陳俞康。顧榿榿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點點頭算是招呼。
電梯中空氣僵滯，顧榿榿反而最是自然，陳俞康左右看看開口：“原來你在這裏工作，可還適應？”
“嗯，還好。”顧榿榿笑笑，禮貌回問，“你們工作也都順利吧？”
“順利！最近形勢好，這大陸市場很活躍……”
溫晴微卻打斷他，冷冷開口：“我們來是要做一個新產品版麵廣告，本來我們是已經有固定的合作公司的。”
顧榿榿愣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擺清立場：“這樣啊，我並不知道。”
電梯先到餐廳，顧榿榿直接忽視那兩道探視的目光快步告辭走出，奔到吧台：“火腿三明治！”
角落裏有人喊：“顧榿榿！”
顧榿榿拿了三明治走過去坐下來，撕開包裝咬了一大口才口齒不清地打招呼：“嗨，維佳佳。你怎麽在這裏？！”
維佳佳甜甜地皺著鼻子笑起來：“你們最近也這麽忙？這時候才吃飯，你這注意力轉移得有點過了啊！”
“瞎說！有幾個旅遊景點廣告的案子。”顧榿榿百忙中白某人一眼。
說巧也不巧，她們是大學同學，顧榿榿來這裏工作第三天在大廳遇到，維佳佳看見顧榿榿二話不說尖叫著撲上來：死顧榿榿！這麽長時間都不聯絡我們！擔心死我們了！
她們本來是很好的朋友，但顧榿榿去美國後一連串變故下來，便漸漸失去了聯係。
其實要是想用心找，他們係的同學如今大都奮鬥在各個企業的第一線，而且大多數留在B市，所以碰不到同學才更奇怪。
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孩專業強悍，在業界有她的名號，待人接物自成一格，看問題很有自己的想法，年紀輕輕卻是MT的開山元老級人物。且與顧榿榿的版麵不同，做累死人的軟件編程（她和顧榿榿一樣，是修雙學位，第二學位也是計算機）。顧榿榿想想還是問：“FMM要跟咱們合作新產品廣告版麵？”
“嗯，他們原本有一家很出色的設計公司，這次不知道怎麽忽然找上咱們……啊！你這個小妮子！”維佳佳眼睛亮起來，伸手又要掐她，“還跟我裝是不是？！我就說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整了半天丁少楠是奔你來的！”
顧榿榿無奈地笑著躲閃，麵對朋友她也從不矯揉造作，隻是聳肩：“我真不知道，我這是剛在電梯裏碰到溫晴微才聽她說的。”
維佳佳聞言也沉默。
“周末逛街去吧？”維佳佳眨著眼睛轉移話題。
“你找你們家宋少吧，我這周末有事了。”
維佳佳垮下小臉：“宋海又去摩納哥賭錢了……”
顧榿榿看著眼前的三文治也有點失去了食欲，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維佳佳，你……想好了？”
她總覺得自己有點責任，因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當年維佳佳就不會認識宋海，那麽也許後麵的糾葛就不會出來。
維佳佳低下頭，眉梢黯然卻嘴角帶笑：“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吧，我喜歡他，很多年了。當初在飯桌上他攔過我的酒說：這小丫頭的酒我代了。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喜歡他，喜歡他的成熟，喜歡他的男人味，喜歡他說我不懂。嗬嗬……傻吧？”
顧榿榿微笑不語，她哪裏夠格說別人傻？
“我跟自己說過無數遍，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結果的。榿榿，畢業之後我見過他十三次。我真的架不住這麽一次次地看見他又離開他，然後一直盼著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他……”她抬起晶晶亮的眼睛，“這次是我主動的。榿榿，我們不年輕了，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但我真怕自己一輩子遺憾。”
顧榿榿默然。
遺憾，這兩個字的分量，太沉重，往往壓得人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第二日上班顧榿榿就被通知開會，會議室裏一麵坐著以丁少楠為首的FMM的人，一麵坐著以王經理為首的自己人。真的很讓人弄不明白，一個鑽石業的白馬竟然會把自己的公司新產品廣告交給一個小公司打理……
不過顯然，屋裏不論男的女的都更願意把眼睛黏到FMM丁總的身上。
想來這好像是頭一次顧榿榿在談判桌上見到丁少楠，真是個出色的男人。深色西裝之下他整個人都像一把溫潤且價值不菲的古劍，鋒利但不張揚。
王經理是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五短身材，精明能幹，顧榿榿估計他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間——因為服飾像三十五，臉孔像四十五。
合作談得很順利，聽到丁少楠含蓄地表示由於顧榿榿原本在程勝報社的時尚版塊出色的表現使得他對這個合作更具信心時，王經理樂嗬嗬地笑起來，精明的小眼被埋得看不見：“既然這樣，那顧榿榿你就多多協助，畢竟你兩邊都熟，FMM的案子你就多多費心了！”
顧榿榿微笑應承，對齊刷刷的犀利目光視而不見。
散會時大家紛紛起立退出，丁少楠卻溫文開口：“可否請顧小姐稍留片刻？”
顧榿榿還沒開口，王經理就頻頻點頭：“好好！那顧榿榿你來送丁總，多介紹介紹啊！”
顧榿榿皺眉，覺得於理不合，但兩個頭兒都這樣說，她隻得留下。
丁少楠卻隻是緩步走到她麵前，壓低了眉目，顯出了一種深沉的無奈和蒼涼，低聲說：“我沒有別的辦法，你不接我電話，隻有這樣才能見你。”一雙眼深深地看著她，瀲灩地閃著她必須回避的執念。
顧榿榿知道他現在已經無法再去她家堵人，心中澀然，隻能看著他說：“你這又何必？”
FMM的人都目光不定地看向這邊，顧榿榿一時間心浮氣躁：“丁總，我送你們下樓。”轉身就走。
丁少楠默默地跟在後麵，在她耳邊說：“我們談一談好不好？一起吃個飯？冷靜的談談。”
顧榿榿按下電梯，回頭直視丁少楠，笑容得體：“丁總，過去在程勝和FMM我學到很多東西，我很懷念。但我覺得現在這裏的環境更適合我。希望我們這次的合作能夠順利愉快！”
丁少楠轉頭看向電梯門，神色漠然冷硬，輕聲地說：“我不認輸。”
她知道他們現在幾乎一個跑一個追的關係並不是長久之策。畢竟是漫長的將近十年擺在那裏，而且所有的青春年少全部相關，幾句冷言冷語根本無力了斷。
可是在彼此不能冷靜的時候，說什麽“兩個人冷靜的坐下來好好談談”不過就是在給死灰複燃找一個風口而已。
她也不能相信自己——能否在再次麵對他哀軟的目光時，仍克製住自己不撲入他的懷中汲取溫暖。
她的傷口還太新鮮脆弱。
回到辦公室就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八九月份的天氣，明明白日很長，她再一抬頭竟然已經華燈皆上。
“做完了？”帶著廣東口音的男聲，還算悅耳。
顧榿榿一驚，抬頭看見龍濤，她詫異地挑眉：“你還沒走？”她恍惚記得似乎在下班時間他照慣例約自己晚餐，然後自己照慣例拒絕，沒想到這麽久過去了他還沒走。大概有兩三個小時了吧？顧榿榿看一眼表——四個半小時！現在竟然已經十點半了！
天，這麽晚了！
她看看桌上的材料，明天的都完成大半了！
啊……顧榿榿摸摸肚子，好餓！因為胃不好所以她隨身都帶著零食，不知何時塞進肚子裏的兩塊提拉米蘇早就消化得無影無蹤了。
龍濤微笑地看著顧榿榿，躊躇滿誌地說：“怎麽樣？餓了吧？一起去吃個飯吧！”
顧榿榿微皺眉頭：“你還沒吃飯？”她看男人露出一抹算計之內的笑，趕緊開口，“你可別說你等我呢！”口氣有些僵硬。
龍濤笑得有點掛不住，隻是答：“我也有一些其他的案子，提前看看。”言下之意仍然是等她呢。
顧榿榿不知怎麽很不喜歡麵前男人的笑容——太過精明。丁少楠的笑是一種溫雅，背後有強大的涵養底蘊支撐；魏遲的笑灑脫爽朗，能透出骨子裏的拓達大氣。可是這個男人，顧榿榿收回目光，雖然憑良心講他還真的是五官端正，麵貌上等，聽說也頗具能力得領導賞識，但總覺他似乎鋒芒太露，步步緊逼的勁兒讓人很不舒服。
顧榿榿心裏哀歎：完了，被那兩個老小子養刁了胃口，這還怎麽找婆家。
龍濤見顧榿榿低著頭徑自收拾著東西並不理他，隻得再開口：“顧榿榿，現在就剩咱們兩個人了，一起去吃個飯吧？”語氣中有刻意營造的曖昧氣氛。
“我家裏都準備好了，很近，我回去就吃了。你餓了就快走吧！”顧榿榿眉目不動地收拾桌麵，說著引人浮想聯翩的話。
“你回去也是自己一個人。我知道一個館子很不錯，離這兒也很近。一起吃完我送你回去不好麽？”龍濤的接答很篤定。
顧榿榿一聽，知道他這是做了功課了。想想也知道，肯定是維佳佳那小女子的熱心，她一向不看好她跟丁少楠，巴不得自己趕緊揮揮衣袖另嫁他人。
她有些無奈，怎麽今天大家都要跟她吃飯？
“我真的不想出去吃，今天很累，想盡快回家休息。”語調疲軟但語氣堅定。
不是不能跟同事吃飯，但如果這個同事企圖明顯，那麽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一時心軟隻能使以後更加為難——下次他就會說：上次一起吃飯不是很好，怎麽這次不行？那她就要想更複雜的話來拒絕。畢竟一個辦公室裏抬頭不見低頭見。
況且這個龍濤在公司還有不少的女粉絲，顧榿榿根基不穩，可不想這個時候樹敵。
“不會占用很多時間的。我聽說你胃不好，這家館子我留意很久了，是喝湯的好地方，很補。你工作這麽辛苦，正好補一補。”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但卻讓顧榿榿開始不爽——如果是朋友，這是善意的勉強，如果不是，關係沒到那一步，她都說很累了，這實在是有些不夠尊重了。
“我真的不想去。”顧榿榿硬邦邦地回答，失去婉轉的耐心。
“為什麽不想去呢？你不是很餓也沒有吃飯？你回家還要自己準備，我請你喝湯，然後送你回家不是很好？”龍濤仍舊誌得意滿。
顧榿榿壓抑住翻白眼的衝動，她是明白了，這位少爺純屬自我感覺良好，聽不懂拒絕。
她隻好說：“你看，”顧榿榿攤手，希望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要隻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我想我有拒絕的權利是麽？”顧榿榿雙眼看住龍濤，好脾氣的循循善誘。
“是。”龍濤直覺地回答。
顧榿榿笑得歡快，聳肩答道：“那我行使我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