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不痛,我痛!
魏遲把榿榿拎進了醫院附近一家烤肉店,十點多的光景,店剛開張沒多久,就他們一桌客人,魏遲一股氣點了一大堆,石鍋拌飯,紫菜卷飯,牛排火鍋,韓式烤肉。
顧榿榿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忙,不說話。
烤肉架被端上來,魏遲往上頭淋點油,等油熱了就夾一片烤肉上去,他似乎忙得很,不搭理顧榿榿,也不看她。
等他一切手頭上的事兒都忙完了,隻等著肉烤好了,他不得不麵對顧榿榿。他搓搓手,指著正在原裝的橡皮酒桶前頭灌冰啤酒的服務生,笑著說:“這個天氣喝啤酒最爽的了!”
這時候顧榿榿才低低地開了口,像是不大情願,聲音有些糯:“我發燒不能喝這個。”
魏遲聞言一怔,愣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到尷尬處他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他張嘴要說些什麽,想了想,複又低下頭去,數他自己的手指頭。
他覺得自己得跟她解釋一下:“剛才……那個……”
他覺得她誤會了剛才在草地上看到的那一幕。說實話那倆人擁抱,還那樣一副低聲泣訴肝腸寸斷的樣子,想叫人不誤會都難。
不過……魏遲抬頭偷瞄一眼榿榿……不過她剛才的表情實在是夠嚇人的,那樣直直地盯著,眼睛裏滾著淚水,像是要衝過去扯開那對男女似的。
不過還好,魏遲心有戚戚地回憶:還好那時她隻是拉開了他的手,走出他的擁抱,然後轉身離開。
現在她坐在那裏發呆,看起來雖然死氣沉沉的,但是臉部表情很平靜。
榿榿盯著已經熱成鐵紅色的烤肉架說:“我,知道。”
這時候服務生的啤酒剛好送過來,兩大杯,魏遲一接過就“咕嚕咕嚕”地灌了一大口,他放下杯子的時候聽見榿榿說:“他一直喜歡她。”
她說的很淡然,魏遲一口氣哽在喉嚨裏,呆住了,他眼神灼灼地盯著她,榿榿沒回視他,把已經好了的烤肉夾到自己的小碟裏,塗上一大片店家特質的醬料,然後就整片烤肉往嘴裏塞,特辣的醬料一碰到嘴唇就火辣辣的,榿榿鼓著腮幫子極用力地咀嚼,眼淚都辣出來了,她卻笑著抬起頭來看魏遲:“這,這真他媽的辣!”
“……”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倔強地不肯滴下來,榿榿吸吸鼻子:“呼!真是辣!”
魏遲看著她咧著嘴角肆無忌憚地笑。她笑的太開,嘴角再度開裂,魏遲的嘴唇越抿越緊,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就覺得這女的也太能逞強了。
可他有什麽辦法?她的淚她的笑都跟他無關。
魏遲也加了片烤肉到碟子裏,他細心地用夾子把肉片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把碟子放到榿榿的桌前:“吃這個,小口點。你看你嘴角又開裂了!”
榿榿拿著筷子的手又開始顫,她愣愣地還在笑,隻是笑地有點慌了神,目光也閃爍起來,她摸一摸自己的嘴角,“裂開啦?嗬,我都沒感覺,都不疼。”
“你不疼我疼!行了吧?”魏遲語氣不太好,他就受不了這女的這麽作!
你不疼,我疼……
你不疼,我疼……
你不疼,我疼……
一瞬間,魏遲的聲音在她腦子裏循環了千遍,這一回,她像是第一次認識對麵這個男孩子仔仔細細地要把他看清楚,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取而代之,在她腦中回響:為什麽不是他?
為什麽她喜歡的不是他?如果是那樣,她就不會那麽難過。
丁少楠是不是看著她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疑問:為什麽不是她?我喜歡的為什麽不是她?
榿榿無法再想下去,她低頭吃魏遲幫她切好的肉。
魏遲的角度,隻看得見她的額頭和微微移動的下顎,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他看得見她的手再抖,連筷子都拿不太穩。
就,那麽喜歡他麽……
魏遲有種窒息的感覺,他放下筷子,起身走過去,坐在她旁邊,她低著頭沒有發覺,他手繞到她另一邊肩頭,她也沒反應,他將她往懷裏帶她也沒有反對。
他輕拍她的肩,語帶哽咽:“榿榿,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他像是在哄著她,榿榿的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她的手還拿著筷子不放。
沒有哭聲,沒有哽噎,沒有顫抖,可是魏遲感覺到有淚水暈濕了他的衣襟,水漬越來越多,要在他的心口匯成一片海洋一般。
魏遲又側了側身體,把她整個人都圈在了胸口,他感覺她像是他的嬰兒一樣,唯有他能保護她,唯有他、的懷抱專屬於她。
她哭得不聲不響。
他溫柔而淒涼地說:“哭出來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她同樣在恐懼中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她也在她最需要保護的時候無助彷徨,可是為什麽沒有人想到這一點?
他們不僅讓她獨自麵對,還要責怪她,那個曾在令她絕望的雨夜中對她伸出過援手的男孩,沒有出現,他那時候在哪裏?在哪裏?是他把她從家裏帶回來,是他說會努力喜歡上她,可是昨天晚上他在哪裏?在哪裏?
她終於開口,對魏遲說:“我想回家……”
魏遲把她拉起來,用手替她擦眼淚,可是怎麽會擦不幹淨?她一直流淚,這個堅強的女孩像是要把一直以來積蓄在體內的淚水頃刻間全部流光,他心疼地看著她,拽著她就往外走:“我們現在就買回G市的機票,咱們現在就走。”
她沉默地搖頭,沉默地掙開他的手。她拿出手機,打給自己的父母。在這個痛苦的
時候,她想到自己的父親,那是她最初的也是最寬懷的港灣。
魏遲擔憂地看著她,然後聽見她歡快的聲音:“爸!”
“……”
接下來,她的聲音變了,她的聲音抖了抖:“對不起……”
榿榿再也止不住,聲音漸漸染上了哭腔:“對不起……”
“對不起……”
“爸,對不起……我真的很沒用。”
“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再看到他們……”
魏遲站在一旁,這個女孩子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根本不像是他所認識的顧榿榿。
榿榿泣不成聲,哭得閉住了氣,便如小孩子般哽著打嗝,她的聲音也像是破碎的晶體,讓人辨不出形狀。
然而就是顧榿榿這任性的電話,讓正在為競選大事忙的顧省長丟下一群忙的渾天地暗的手下,而趕到B市;僅僅是顧榿榿的一個委屈電話,讓國家足足為此丟了將近一個億的項目;
為此,還牽扯到丁少楠的父親,俗話說,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就是這道理……
因為這件事的嚴重性,顧父早早都已經幫顧榿榿和顧母辦好出國的一切,就在顧榿榿決定和丁少楠談分手的後一天,早上六點的飛機,飛往美國;
其實顧父犯下的失誤是可以彌補的,但是當時的顧父正處於浪尖時期,是某某位置的候選人之一,很多人都垂簾顧父那位置已久,趁著機會死命的拉他下水,甚至往死裏逼,那將近一億元的損失隻要給顧父時間,或多或少都可以彌補,讓損失盡量減小。但因為溫晴微,溫家認為自己的女兒就是毀在顧榿榿手中,溫家死拽著顧父的錯誤不放,甚至連已在美國的顧榿榿母女都不放過;
而丁少楠的父親也是這項工程負責人之一,因顧父的事也被涉及進去,在被押往法院的途中一次交通意外斷送了丁父的命;
——
“你想知道為什麽我的胃病會更加嚴重的嗎?”顧榿榿側頭看他,唇邊帶笑,餘光瞥見此時窗外的天空烏雲翻滾,天色暗沉。
“……”
“不能好好吃飯,有些胃潰瘍,後來得了抑鬱症,吃不下飯,最後變成胃穿孔。”那麽長的日子,那麽多的痛苦,原來如今三言兩語就可輕輕帶過。
“抑鬱症?!”那個原來笑容明媚如今笑容淺淡的榿榿?
丁少楠覺得心髒像是被冰錐釘入,尖銳的痛楚,原本是一點點的寒冷,卻迅速擴大蔓延,冰得讓整個人瑟縮,“為什麽……”
“沒錢沒時間,然後沒心情活著。”
空氣一瞬間僵硬,他眉間掠過一絲顯見的痛楚。良久,丁少楠啞聲道:“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幾年的事?”口氣近乎卑微。
“你有興趣知道?”這是他們重逢以來他第二次問她過去這些年的事情,第一次是在那個潮濕的早上,他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顧榿榿知道自己不應該怪他的不問,過去是他們彼此不能碰觸的傷口,但她仍然忍不住口氣微含譏諷,這算不算恃愛行凶?
“如果你能說。”
顧榿榿垂下眼,要說麽……
最後終於一聳肩:“沒什麽不能說的。就是我跟我媽在美國賬戶被凍結房子又被繳。啊,這些你都應該知道。本來靠著打工日子緊一點還是能活的,很不幸的是,我媽很快查出了腎炎,住了院,很貴。我那個時候打了兩份工,早上送報晚上刷盤子,一天睡四五個小時。本來不想上學了,可是媽媽以死相逼,老人家的想法很奇怪。你也知道,我家總對我寄予很大希望……嗬……其實我媽一聽到我爸出事判了九年然後在獄中自殺就有點崩潰了,她覺得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陪著我念書,否則她待在美國沒有任何意義。就是那個時候落下了胃潰瘍的毛病。
“後來我媽病情惡化,要動手術。我沒有錢,很上火,你不知道那種感覺……就是、看著……你的,媽媽,躺在病床上,一點一點地被病魔吞噬,明明可以盡早醫治——可是你就是沒錢,所以束手無策!我真的很恨自己!他們,從小無論我要什麽都會想盡辦法滿足我,永遠疼我、寵我,我甚至從來對錢沒有任何概念……可是我竟然在她生病的時候做不了任何事情,隻能眼瞅著她受盡折磨……嗯……這時,你跟周雪靈訂婚時的事情。”顧榿榿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閉上眼睛試著平複情緒。
天上雷聲陣陣,陰風大作。
“她給我發過郵件,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麽嗎?嗬嗬……丁少楠,我那個時候非常的愛你。盡管離開了我還是愛著你。可是那時候的我坐在電腦麵前,麵對著那封郵件,突然覺得命運竟然是那麽的好笑。為了愛你我賠進了多少?到頭來你牽起的手卻不是我!”
“兩個月,距我離開你隻有兩個月……丁少楠,我一直都在試著理解你。我明白因為你父親的事情你連帶著也恨我媽媽,你不能忍受我們在海外逍遙度日,所以你任由著溫家追究我們的賬戶和房子,我並不怪你。可是,我不能接受你跟別的女人訂婚。我恨!我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那麽愛你!”顧榿榿的聲音抖得厲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
“哦,對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找了一個在酒吧陪酒的工作。不用做到手臂酸軟雙腳麻木,隻要多笑笑就可以拿到豐厚的小費。終於湊齊媽媽動手術的錢,結果不知怎麽得了一個很奢侈的病,就是抑鬱症。我不想說話,不想動,而且胃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再不肯吸收任何食物,很好笑是不是?就像溫晴微說過的,我可能真的是個一無可取的廢人,不過是仗著爸爸的權勢,否則連最卑劣的人都會比我活得更好。”顧榿榿說著真的輕笑起來。
天上有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劈裏啪啦地打到樓道旁的窗戶上。
丁少楠雙眼赤紅,嘶聲喚著:“榿榿……”
顧榿榿沒有理他,繼續說:“很快,這麽不吃不喝的身體就承受不了了,病倒期間是魏遲一直在照顧我。很意外,最落魄的時候總是他伸出援手。我不想讓媽媽擔心,所以他替我作了隱瞞,我為此一生感激他。而且,如果沒有他,搞不好我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因為後來我才知道,當時不隻是胃穿孔,因為情緒抑鬱,尤其是厭世情緒強烈,再加上長時間不能進食,我的腸胃功能和心髒功能都變得非常差……少楠,你認識魏遲快三十年,可是你沒見過他流眼淚吧?可是我見過,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非常沒有形象,我頭一次見到魏大公子低下他驕傲的頭。他,求我活下去……”顧榿榿的眼淚終於滑下來,一直落到心裏去,連同屋外瓢潑之勢的大雨一起流到心裏去,衝刷著每一寸溝壑。
“可是我不能麵對他。我的心理調試不過來,我看到他就想到你,想到周雪靈,這讓我痛得錐心刺骨直不起腰來,我還能想到我爸,想到監獄,想到以前……所以身體好一點,我就又回到酒吧陪酒,我以為扛到我媽手術觀察期結束後就好……結果,我真的很沒有運氣,我那時候想——這就是我們顧家的報應。
“我媽出現了持續腎衰竭,也就是說——除了換腎沒有別的辦法。這個時候有一個馬來西亞的富商說可以包養我,我就答應了。”頓了一下,“結果後來被魏遲發現……”
“他再次救了你?”丁少楠緊繃到顫抖。
“救?嗬嗬,我並沒有被逼迫,何來救之說?一個獨身的年輕女孩,著急想要一筆巨款,還有什麽辦法?我反而應該慶幸自己好歹有幾分姿色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其實我那個時候曾經很不容易聯係到了一個買賣器官的黑市,我打算賣掉一個腎堅持一段時間,誰知道他們說我的體重和營養不達標,讓我至少增重到100斤才可以。可是我那時的體質根本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補到100斤,我沒有時間等待,也沒有多餘的錢喂養自己。
“剛才說到哪裏?啊,對,魏遲找到了我,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他說他比那人年輕英俊並且更富有,問我既然能做那個人的情婦,為什麽不能做他的。我想想也有道理,何況他還出翻一倍的價錢,就跟了他,三年,直到我母親離世。再後來我交了幾個男友,雖然他們可能很窮,但是都很簡單、快樂,再後來我拿了文憑找了工作,魏遲說他要回國,我想想就跟他一起回來了。”
顧榿榿終於說完,平靜地看著丁少楠的臉色波濤洶湧。
她看著他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眼睫顫抖,飽滿的天庭上甚至滲出點點汗珠,像是在忍受著什麽莫大的痛楚。
過了很久,他才艱澀地開口,聲音破碎:“對不起,我不知道……”
顧榿榿笑得寬厚:“沒什麽好對不起的,本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沒有到處去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