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愛,六年的回憶(上)
六年前,六年前。丁少楠這輩子最聽不得的一句話,就是有人聲稱對自己的人生不後悔、不難過。有一次跟海關的人吃飯,酒下去幾巡,話也密了,一個相熟的處長忽然神神秘秘的湊過來:
“丁少,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圖啥活著?錢,權力,女人,你敢說你不愛?幹我們這行的,是天時地利。啥叫原則?沒原則的事我幹的多了,說三尺之內有神明,我信。可我也沒殺人放火、掖著藏著。我早就準備好了可能有那麽一天,這些都可能會噗的一下變成個肥皂泡。可我不會後悔,我隻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享受了再說。”
隔了幾年,卻已是在電視上再見到。很有名的法製節目,墨黑的背景,灰色的囚服,側麵強光,照的他的臉半明半暗,涕淚縱橫的在懺悔,活像八點檔的劇本。隻有那眼神裏是分明的絕望。
丁少楠想,如果他不後悔,又哪來的絕望。他當時以為他早已準備的充分,什麽也都豁的出去,他以為對於結果他可以背負、可以承擔、可以忍受,可以不管不顧、抽刀斷水。丁少楠早就知道,當那位處長敢於那樣說的時候,那不過是因為,他千算萬算,終是算不到他尚未經曆過的“假如失去”。
不真到那一刻,什麽都隻能是自欺欺人的想象。到末了,誰悔誰知道,誰痛誰知道。
就像他們六年前的分別。
準備和顧榿榿分手那天,連天氣都應景,微雨的秋夜,淅淅瀝瀝的在加深著又一層的寒天。丁少楠本以為他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撐過去,等抽絲剝繭的看進去,才發覺其中的凶險。而他除了孤注一擲,也已並沒有其它路可走。
但是,他不敢,也不能拿她來一起賭。如果是一場連他也無法把握的明天,他怎麽舍得讓她一起來冒險。
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忘記了早已打好的腹稿。兩個人都傻傻的站在一把傘下,同時張了口,看著對方,又合上。他慢慢將手撫上她的臉頰,指尖觸到柔潤光潔的靡顏膩理,忘情的向她吻過去,鼻息間呼吸著她的清甜,歎息著,輾轉著,唇齒間近乎癡迷的低吟著她的小名,手臂扶在她發絲覆蓋的後頸上,不斷在用力加深著這個吻,直要天長地久成埃塵。
而分手的話卻是毫無預兆的由她先說了出來,輕而堅決的忽然將他推開,仿佛下了此生最大的決心:
“這樣的日子過得真的好苦,我真的受夠了,所以……請你放手吧,我已經愛上別人了……所以。你走……滾!”
那一瞬丁少楠有些不提防顧榿榿會對他說出這些,心髒驟縮了一下,終是釋然。是啊,她的確是忍受了他太久。她那樣愛著他,他卻給不了她同樣的繾綣,她一直為他等待和寬容,他並不是瞎子。
丁少楠在轉身的時候,甚至是在故意忽略某些直覺的在騙自己去想,既然她愛上了別人,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還是忍不住回了頭。隻有傘飄零在原地,卻再也看不見她。
他想到了她回去的路很遠,也很黑,想到了她是要一個人穿過這片冷雨。那一刻他幾乎無法控製住自己已追出去的腳步,終於還是生生頓住,生生定在了原地。然後再也看不見她,再也無從兌換明天。然後,是這樣兩千多個日夜。
他其實從來就沒有信過她扔下的那句話,他隻是不得不生生把那句“為什麽”咽進了心裏去。此後,他甚至已經悔到會去想,即使是他隻有萬分之一贏的機會,那個夜晚,他又憑什麽可以試圖去替她做出分開的決定。
而這個決定,她甚至都沒有留給他來承擔的機會。
然後,她就這樣消失。甚至沒有留給他今後可以自責的資格。
因為最後不是他想要分手,而是因為她“愛上了別人”。她怎麽可以這樣狠決而吝嗇。她怎麽可以這樣就從他的世界幹脆的抽身而去。
他恨她連讓他恨自己的機會都不留給他。恨到隻能用後悔來懲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