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象的鎖鏈
我和錢明文商定了計劃,他當誘餌,這個計劃及其兇險,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我們確定之後,按原路回來,輕輕撥開偽裝物,我探頭下去看了看,樓里寂靜無聲。我深吸口氣:「老錢,我先到一樓埋伏著,剩下的就看你了。」
錢明文把身後背著的骨灰盒解下來給我:「兄弟,我要是回不去,這骨灰盒你拿著回去吧,儘早給你老娘用上。」
我們握了握手,頗有點風蕭蕭易水寒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順著邊緣爬下去,雙手把住鐵條,整個身子慢慢懸在半空,我縱身一跳,落在樓台上。
我渾身酸痛,勉強忍了一會兒,瘸手瘸腳起來,順著樓梯往下走,一路無聲,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天知道小紅帽在哪藏著呢。
我剛走到二樓的時候,就聽到四樓傳來錢明文「哈哈」大笑的聲音,我心中一凜,這是老錢故意出聲,在吸引小紅帽上鉤。
我加快腳步,來到一樓,順著走廊來到盡頭處的廁所門口,看看四周的環境,廁所對面有個空房間,裡面很黑,我鑽了進去,藏在角落裡,靜靜等著他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外面聽不到任何腳步聲,我不知道老錢和小紅帽的方位,進展到了什麼地方,只能在這裡乾等著。
我極度焦慮,牙床子發癢,呼吸越來越急促,這種等待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他們到底哪去了,怎麼還不來?等的時間越長,我腦子裡的負面想法也越多,最差最差就是錢明文讓小紅帽殺了,遊戲結束,就算這樣,我也能出去。
這麼一想,我的心情慢慢冷靜下來,在這場生死賭局裡,目前來看,我應該是安全的那個。
正想著,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我趴在黑暗的門裡往外看,前面果然是錢明文,他在奪命狂奔,後面的人是小紅帽,鮮艷的尖頂帽子極為顯眼,正在數步之外追著,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
錢明文來到廁所門前,推門進去,很快小紅帽就追到了,他氣喘吁吁站在廁所門外,有些猶豫,不敢往裡進。
小紅帽極度徘徊,廁所是他最痛的記憶,而錢明文是他修行最後一個目標,能看出小紅帽內心掙扎到了極點。
他正在猶豫的時候,我慢慢從房間里出來,對準他的後背,猛地飛起一腳:「去你媽的,進去吧!」
小紅帽完全意識不到有人在他身後,被一腳踹進了廁所里。
他慘叫一聲,我仗著膽子跟在後面進到廁所,小紅帽正抱著頭在裡面大喊。錢明文側著身子躲過來,我們兩個站在廁所門口,看著痛苦的小紅帽。
小紅帽抱著頭,五官扭曲,就算痛苦到這個樣子,他竟然還是沒有表情,整個人像是帶了一張極度扭曲的人皮面具,看得我渾身冒涼氣。
我顫抖著對錢明文說:「他的臉怎麼會這樣?」
錢明文擦擦頭上的汗:「這是極度壓抑的結果。他就算再痛苦,也不想把自己的真實情感反應到臉上,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他不相信任何一個人。」
我看看他:「和你一樣。」
錢明文嘴角抽了抽:「或許吧,或許我們是同一種人。」
小紅帽突然站起來,手裡拿著刀,要衝著我們過來。我大驚,四下里掃著廁所,看看有沒有趁手的傢伙事。錢明文也有點害怕,他倒退一步,在這個緊要關頭,他突然做出一個讓我無比驚訝的舉動——他把自己的褲腰帶抽了出來。
他對小紅帽說:「侄子,我是你建國叔,來,讓我把你綁上。」
小紅帽獃獃地看著他,我心驚肉跳,想不明白他會怎麼做。小紅帽舉著刀,全身顫抖,錢明文拿著褲腰帶,緊緊盯著他。
廁所里,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卻緊張到了針尖對麥芒,空氣一片死寂。
錢明文深吸口氣,第一個動的,他把皮帶扔在地上,冷冷說:「自己把自己捆上,別讓我動手。」
小紅帽抖得很厲害,他忽然垂下頭,把刀扔在地上,然後跪下來,非常聽話地用皮帶把自己雙手綁縛住,慢慢走進了一個廁所單間。
我看了一眼錢明文,在這個生死瞬間,小紅帽做出了自己的抉擇,他放棄了抵抗。
如果他拿著刀過來,我和錢明文根本跑不了,必死無疑,可他偏偏選擇了放棄抵抗。他始終突破不了壓在最心底的那個恐懼,我聽過一個故事和這個類似,大火燒了馬戲團,第二天大家來檢查的時候,發現一隻大象被燒死了。其實大象完全可以不用死,他只要掙脫小手指粗細的鎖鏈,就可以逃開大火到外面去。可偏偏就是這小鎖鏈,綁住了它。有人說大象上千斤重,小鎖鏈比小手指頭還細,它一抬腳就能逃出去,怎麼會這樣呢?有個老人出來解釋,他是大象的飼養者,他告訴大家,這頭大象在小象的時候,就被這個鎖鏈鎖著,當時它做過掙扎,可是那時候力氣還小,腳也被磨得爛了,很疼。時間長了,它就不敢抵抗了,一直到它越長越大,大到力大無窮,可是小時的痛苦記憶一直紮根在它的潛意識裡,它完全不知道反抗了,哪怕大火燒身,也無法掙脫這條鎖鏈。
廁所被自己的親叔叔侵犯,這個成了小紅帽一生最難逾越的心理難關。他的膽量和魄力可以屠了滿門,殺死四個人,卻無法掙脫這個比小手指頭還細的鎖鏈。
錢明文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幾個字:「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我們走到單間口往裡看,這裡是蹲便,污穢遍地,用過的手紙滿地都是,蒼蠅嗡嗡飛。
其他單間都乾乾淨淨,唯獨這裡又臟又臭,此地是小紅帽的心理世界。這個骯髒的單間,可能是某種隱喻,也可能就是當時的原景復現。
小紅帽趴在髒兮兮的牆上,側著臉,能看到他的眼睛里都是屈辱的眼淚,卻沒有流下來,一直在打轉。
我把撿來的刀遞給錢明文:「老錢,殺了他,遊戲就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小紅帽死了,以後也不會再威脅到你。」
錢明文接過刀,看著小紅帽,他一動不動很長時間,抬起頭看我:「兄弟。」
我第一次看到錢明文哭了。
「兄弟,要不你來吧,我實在下不去手。他畢竟,畢竟是我的弟弟!」錢明文把刀遞還給我。
我可不能背這個鍋,搖搖頭:「老錢,這是唯一的機會,要麼你殺了他,咱們一了百了,要不然就等小紅帽這個沒人性的緩過勁來,到時候還得殺你。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沒人替你做這個決定。」
錢明文咬著牙,捏緊長刀,向前走了一步,他痛苦地搖搖頭:「我下不去手。」
他拿起刀,架在小紅帽的脖子上,顫抖著說:「弟弟,放下吧,放下才能獲得新生。放不下就算輪迴多少世,變成什麼的惡鬼,也照樣是痛苦的。放下吧……」
小紅帽回頭看他,露出一絲笑容,隨即整個人憑空消失了。
廁所里只有我和錢明文。
我們正愣著呢,突然眼前一片昏蒙,我腦子暈暈的,一切都消失了,整個感覺描繪不出來,像是欲醒未醒之間。
我猛地睜開眼,發現我躺在一個廢棄的磚頭屋裡,一睜眼之後有那麼一分鐘,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廁所,等眼前環境恢復之後,我才確認不是,這裡是陌生的一間屋子。
我趕緊爬起來,看到屋子面積不大,空空蕩蕩,在屋子正中的地上,擺著一堆碟碟盤盤,裡面放著一些雞鴨魚肉的碎片,還有香爐,裡面插著長香,冒著余煙,幾根蠟燭什麼的,好像有人在這裡祭祀過。屋子極其昏暗,乍看到這些東西,有點讓人心裡發毛。
我看到旁邊昏迷的錢明文,拍拍他的臉。老錢的旁邊有一隻打碎的碟子,碟子里血污了一大片,地上還有血,應該是有什麼人用這個碟子盛血,不知怎麼打碎了。
好半天錢明文才睜開眼,他一翻身爬起來,迷愣了一會兒,馬上反應過來:「咱們回來了?」
我點點頭,告訴他應該是。
我們互相攙扶著從屋裡出來,外面是昏黃的天空,草長鶯飛,黃葉落地,秋風瑟瑟,可是空氣很清新,和剛才鬼通之境完全是兩回事。
「回來了,我們回來了。」我說。
這裡一片荒蕪,在荒郊野外,這裡孤零零有那麼幾棟破爛的磚瓦平房,看不出在什麼地方。
我和錢明文回到屋裡,看著地上的供品和祭祀物品,錢明文說:「我們應該是被小紅帽抓來的,現在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