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警告

  太后捻起絲帕的手頓了頓,轉而看向她,眉峰一挑,「這熏香是西域進貢的上好貢品,莫非有什麼問題不成?」


  不止如此,太后信任四皇子元祈,況且上次與元祈見面時,他曾說這熏香是他呈給太后的。若是江詞此時直言熏香有問題,恐怕又會平白招惹上元祈,太后護短,再讓她攤上個污衊皇子的罪名可就糟了。


  江詞思忖許久,便說:「祖母這熏香當然沒什麼問題,只是祖母現在嗓子不好,熏香不宜太過濃烈,否則日積月累,對身子的傷害愈來愈大,倒也不是什麼好事。」


  見太後面色微變,江詞急忙道:「不過祖母無須擔心,只要聞得少些,便沒有問題。這熏香本是藥性極強,須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適當地運用亦能延年益壽。」


  江詞拿眼偷偷打量太后的神色,但見她面色已是恢復如常,指上護甲漆金的發亮,借著光線,耀眼灼灼的金光四散,有些刺眼。


  「你這丫頭倒是機靈得很。」太后先是笑著誇了她一句,轉而對身側候著的丫鬟說:「文鴛,把這殿內的熏香撥少些,再把槅門都打開通通風。」


  文鴛應是,立時便按著吩咐去做事。


  太后吩咐完了,又放下手上的墨錦絲帕,一舉一動儘是雍容華貴,伸出手來,示意江詞上前來。江詞見狀便乖乖聽話走上前,太后褪下手腕上的紅玉手鐲,道:「來,把手拿來。」江詞伸出手,任由太后將那塊紅玉手鐲戴在她手上。


  「哀家的病跟隨我半輩子了,你若是能治得好,想要什麼哀家都答應你。」


  「多謝祖母賞賜。」江詞望著手腕上晶瑩剔透的紅玉手鐲,忽而覺得這份量沉甸甸的,本來胸有成竹,竟也有些壓力了。


  那邊太醫院對著這藥方子頗有些束手無策,這洋金花利弊參半,可不敢亂用,幾個太醫想著這還是在為太后抓藥,寫出這藥方子的人當真大膽,敢為別人不敢為。


  商議許久,太後派來的丫鬟等的急了,直說懷玉郡主還在坤寧宮裡候著,這方子是她寫的,太醫院的太醫無需問責。這幾個太醫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后,才同意去把葯按分量抓好了。


  此時的太后寢殿內,太后躺在床榻上闔著雙目假寐。江詞執銀針的手有些發抖,倏地聽得太后說道「懷玉你儘管放心下手,哀家若不是信你,就不會躺在這了。」


  江詞聞言心情平復了些,鎮定下來。捻起銀針先是扎向肺俞穴,再捻起第二根銀針對準心俞穴的穴位,接下來固定好銀針,緊接著再一個個扎向其他穴位,一系列動作下來有條不紊,行雲流水就完成了。


  榻上的太后一聲都沒坑,江詞在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佩服她,須知這套施針的幾處穴位都有刺骨的刺痛感,太后一向養尊處優慣了,竟也受的住。


  「這就完了?」太后問道。


  「……是,現在只需等候半個時辰過後即可。」


  「這麼簡單,太醫院那群活了半輩子的庸醫倒也做不出來。」


  「……」這話讓江詞怎麼接,她想了想便拍了個馬屁:「祖母女中豪傑,尋常人哪個不是不停嚷嚷著,唯有祖母您,連一聲也不吭。」


  太后被她的話給逗笑了,「你這小嘴也甜,倒不像你爹,天天板著一張臉。」


  不像爹那就是像娘了,江詞很想這麼接話,但太后對她娘的偏見並非一朝一夕了,便識趣地沒有說話。直到半個時辰過後,江詞將太後身上的銀針一根一根拔下來,隨後熬好的湯藥恰好也到了,太后皺眉咽下一碗湯藥,又往口中塞了一根蜜餞。


  外頭日頭逐漸西落,天邊餘霞成綺,紅得煞是美艷。江詞望向窗外,不曾想這一折騰,竟是這麼晚了。她想想便轉而對太后說道:「祖母,今日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府了,明日我再來此為祖母施針,今後祖母只需照常飲葯,配以銀針療法,不日便可完全痊癒。」


  太后道:「辛苦你一天了,回去歇著吧。」


  江詞便行禮告退,文鴛在前頭帶江詞引路,走至殿門前早就候著一架轎攆,江詞上前,便乘著轎攆悠哉悠哉地離開了。


  迎面穿過一處抄手游廊,恰好與四皇子元祈的轎攆狹路相逢,看來卻是冤家路窄,有些人真是越不想見到就容易碰面。


  「懷玉妹妹,真是巧啊。妹妹現下是要回王府了?」


  江詞便禮節性地笑笑:「是啊,四哥莫不是又要去批閱奏章了?」


  「妹妹蕙質蘭心,一看便知。這條路窄的很,快到了宮禁的時辰,妹妹不妨先行。」


  江詞便也不推辭:「多謝四哥。」


  元祈的轎攆停靠在一邊,等著江詞先行,正待路過的時候,忽而聽得元祈說道:「懷玉妹妹可知在深宮裡下人嘴碎是何下場?」


  江詞想道早上所說元祈昨夜醉酒,不由挑眉問道:「四哥這是何意?」


  「妹妹怎麼總是揣度我的心思?」元祈忽而笑了,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這一笑便是無限風流。「四哥只是在提醒妹妹,妹妹的一句話也許無意間就會激起千層浪,左右他人的命運,以後且要謹記禍從口出,謹言慎行才是。」


  江詞蹙眉,未待咀嚼其中深意,元祈的轎攆卻已經漸行漸遠。她坐在上頭,細細思索著方才元祈的每一句話。


  她早上只是看不慣元祈,便同太后說起他昨夜飲酒的事,怎麼,他現在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亂說話?江詞猜不透他的心思,正思索著,眼前忽然涌過來兩排丫鬟梳著宮女髮髻,江詞不知為何總覺得不對勁,便叫過一個站在最前排的宮女問道:「你們這是去做什麼?」


  宮女畢恭畢敬地答道:「回郡主,奴婢們是前去東宮任職的。」


  太子之位空缺,現下東宮正是四皇子的居所。江詞心頭倏地打怵,又繼續問道:「四哥莫非現在還缺人伺候?」


  「郡主不知,四皇子今早丟了一塊玉佩,正是出了內賊,四皇子秉持著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就把殿內的宮女通通發落到辛者庫了。現在殿內缺奴才伺候,太后吩咐奴婢挑揀了些手腳乾淨的宮女,前去四皇子寢殿任職。」


  原來這件事太后也知道,丟了塊玉佩,這麼蹩腳的借口護短的太后也這般縱容,看來大家都是知情人。不過是因為她今早那一句丫鬟碎嘴,整個行宮裡的宮女就都被元祈以莫須有的罪名給打發了,還是到辛者庫那等地方。


  元祈方才那些話想來就是在警告她,江詞沒來由後背起了一層薄汗,四皇子這人城府之深,令人駭然。幸虧她提起坤寧宮的熏香時有所保留,不至於含沙射影地針對元祈,否則,她恐怕是真的要得罪這個四哥了。


  江詞手心裡攥著一把汗,腕上的紅玉手鐲愈發顯眼,她想著,太后的哮喘可要早日治好才行。元祈這人年紀尚輕卻老奸巨猾,她可不想再見著他了。


  思索間,已是到了巍峨氣派的宮門,門口早就候著王府的馬車,江詞乘上馬車,回至王府。


  接下來的半個月,江詞每日都進宮為太后診治哮喘,日復一日,太后的身子也好了個大概。期間,江詞和元祈打過幾次照面,但卻沒什麼交集。只是在元祈聽聞坤寧宮的熏香劑量調少以後,眼神若有似無地瞟了她一眼。江詞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他又一笑置之,說起別的話茬,再無多言。


  皇宮內外傳得人盡皆知,秦王失蹤多年的愛女,醫術精湛,竟能診治太後身上多年的頑疾,連太醫院的一眾太醫都比不上她。外界傳的神乎其神,眾人對這懷玉郡主亦是多了幾分好奇。


  這消息傳到江詞耳中,她苦笑著撫額,太出風頭倒也未必是好事。聽聞世家大族的公子都想著能見上她一面,若是能攀上秦王這樁親事,日後仕途必定順風順水,官道上必定少走彎路。


  說起來秦王對她的婚事亦是十分關懷,江詞今年年方十八,委實到了出嫁的年紀。現在上門提親的人越來越多,秦王四下相看,偏覺得哪個都不滿意,直覺得自家女兒是掌上明珠,凡夫俗子又如何能配得上,偏要給她找一個文武雙全,才華橫溢又家世顯赫的。


  江詞不由哭笑不得,秦王拿著一排畫像來讓她挑選,還沒待她開口,就吹毛求疵地說這個鼻樑不夠挺,那個嘴唇太薄是薄情相,那個賊眉鼠眼看著就不順眼。江詞便忍不住笑道:「爹您這樣相看,女兒恐怕如何都嫁不出去了。」


  「何出此言?」秦王煞有其事地打量了江詞一番,「瞧瞧我這女兒,渾身上下挑得出一處不好嗎?也只有人中龍鳳才配得上。」


  若是換了從前,她背後沒有秦王這處勢力,誰又會認同秦王的這番話呢。江詞一時有些悵然,那時她站在紀楚含身後,有些事情卻是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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