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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心亂如麻

  江詞此時說不上是什麼心情,這段時間以來的朝夕相處、情愫漸生,她對紀楚含的情誼自己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多情況下揣著明白裝糊塗。


  以一個丫鬟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就從沒奢望過以這樣的身份和他舉案齊眉,她和紀楚含家世懸殊,她壓抑著不敢多生出幾分心思。本是只想著他們互幫互利、攜手並進解決對方的麻煩。


  但現在,紀楚含的婚約訂下了,如果不是江詞偶然間聽到這兩個丫鬟的議論,她恐怕要等到二人大喜那日才知道吧。江詞站在藥房的門口,心緒倏地悵然若失。


  她站得腿有些麻了,才想到應該挪動步子緩一緩,向前走路時打了個趔趄,身後有人及時出現攙扶了她一把,江詞低眉道了聲謝,眼角閃過那人腰間搖晃的環形玉佩。一抬頭,果然是薛銘宇。


  他看自己的眼神比往常不同,意味不明,江詞看不透他的萬千心思,但他眼底的悲憫一閃而過,卻被她逮了個正著。


  江詞沒來由一陣厭煩,這是怎麼了,紀楚含要娶親了,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來同情她憐憫她,怎麼?他們好像都知道自己痴心妄想覬覦紀夫人的位置,他們倒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一樣。


  「銘宇,你也知道紀楚含和秦茜謠訂親的事了?」


  「……是,你——」


  「所以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江詞打斷他,冷笑連連,「你們都知道了,就來同情我可憐我,你們憑什麼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就是要嫁給紀楚含!他有什麼好?不過就是丞相之子罷了,我哪裡想不開偏偏做夢就要嫁給他?我可從來都沒說過!」


  她撕喊著,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腔委屈紛紛上涌,緊咬著下唇說不出話來,眼淚在眼眶呼之欲出,她隱忍著怎麼也不願閉上眼,任由雙眼充盈著血絲,倔強地不服輸。


  薛銘宇目光隱忍著痛意,這一連串反話比她承認對紀楚含有情更讓人痛心,他沉默地上前將江詞抱在懷裡,羸弱纖瘦的身姿,彷彿風一吹就會颳倒,他撫摩著江詞肩上的青絲,輕聲說著:「我都知道,江詞,紀府的日子若是不舒心了,我帶你回家可好?」


  空中花瓣飛舞飄散,不遠處佇立一人長身玉立,站在連廊中靜靜觀望著相擁的兩人,隔著一池春水,池水中倒映著成雙的背影,獨他一人形單影隻,彷彿回到了一開始。


  兩個時辰的公務,他硬生生縮短了一個時辰,只是因為紀楚含忽然想到,外頭流言紛紛,皆在盛傳著他和秦茜謠定了婚約,他趕著回來對江詞說一聲,不是他親口說的,不要相信。


  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他攤開掌心中的摺扇,苦笑一聲悠哉悠哉地離開了,路上撞上雲煥,紀楚含知道他也是去藥房的,只是說了一句「別說我回來過」,雲煥莫名其妙地向著藥房走去,瞧見門前站著的那倆人,一瞬間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嘆口氣搖搖頭,也轉身沿著原路返回去了。


  紀楚含坐在卧房內自斟自飲,一杯接著一杯,滿室酒香四溢,這杜康酒卻有些食不知味,口中皆是苦澀。噹噹地敲門聲響起,他不耐地喊了聲:「誰?」


  「屬下迎風。有要事稟報。」


  「進來吧。」紀楚含順勢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迎風推門而入,見紀楚含借酒澆愁還愣了片刻,待到紀楚含冷眼掃視他才拱手道:「啟稟大少爺,薛銘宇的身份有消息了。」


  紀楚含端著酒壺的手不自覺一頓,抬眼問道:「還不繼續說?」


  「回大少爺,屬下派人去查薛銘宇腰間的玉佩,發現原來這玉佩是當今聖上賞賜給薛家的,這個薛家正是聖上的老師薛太傅,而薛銘宇就是太傅的嫡子。」


  迎風抬眼瞥了紀楚含一眼,便繼續說道:「屬下還查到,薛銘宇是秦王爺的侄兒,薛家和秦王爺關係匪淺,薛銘宇更是從小由秦王爺一手栽培。」


  紀楚含放下酒壺,思索良多,見迎風還在面前候著,擺擺手說:「你先下去吧。」


  聽得吱呀的關門聲,紀楚含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他早就猜到薛銘宇身份並不簡單,倒沒想到此人竟與秦王爺也有關聯。這一切莫非有什麼聯繫,當日薛銘宇會出現在那裡救他想來也並非偶遇,那他謊稱自己是個雲遊大夫,身在紀府莫非……還另有目的?


  這樣想來,疑點重重,紀楚含站起身,只想此刻前去找薛銘宇問個清楚,才推開房門,院門前便有侍衛前來稟報,紀純飛喚他去正堂有事商議。


  紀純飛找自己又會有什麼要事,昨日是通知自己要和秦茜謠結親了,既然只是通知他一聲,又何必叫他過去商議。紀楚含心中冷笑,動身前去找薛銘宇。


  路上又被紀純飛的侍衛攔住,「大少爺,老爺請您即刻前去正堂,還請少爺莫要難為屬下。」


  紀楚含蹙眉,便沿著侍衛的指引前去正堂。


  堂內,紀純飛上座,正端著茶杯細細品酌,對他的到來置若罔聞。紀楚含不語,再向下看,左邊坐著低眉順目得江詞,聽見他的腳步聲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撩弄著手上的絲帕,團成緊縮的一團又鬆開,皺巴巴得不成樣子。


  紀楚含心中一陣抽痛,再一看,坐在江詞身側的薛銘宇已經起身,向他拱手,紀楚含揣著一肚子疑問,直覺有些不妙,暗道從這裡出去之後可要問一問這薛銘宇。


  紀純飛放下茶盞,聲音不怒自威,「銘宇,你把事情的始末同楚含說一聲,也讓他心裡有個底。」


  紀楚含右眼皮突突地跳個不停,看向薛銘宇,只見他向紀純飛微微頷首過後,轉而面向自己拱手,「紀兄,從前有諸多隱瞞,還請紀兄見諒。薛某本是受秦王爺託付前來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女兒,如今,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是叫薛某給找到了,這個人,就是江詞。」


  紀楚含腦子翁地一聲炸開,但看江詞坐在那裡,還維持著先前的動作,許是早就知道了,心頭忽地湧起陣陣苦澀。


  薛銘宇又說:「紀兄或許不信,外界盛傳秦王爺的女兒隨著王妃的難產而早夭,其實不然,江詞的肩上有一塊胎記狀若蝴蝶,這是秦王爺留給我的線索,而且江詞的生辰八字與秦王爺提供給我的八字剛好吻合,江詞必定是秦王爺的女兒,所以紀兄,江詞不便再叨擾紀府,現在她應該回家了。」


  一時間心亂如麻,紀楚含只能眼睜睜看著,薛銘宇牽著江詞的手從他面前離開。薛銘宇又是如何得知江詞肩上有一塊蝴蝶胎記的,那麼隱秘的地方,若不是上次和江詞投湖落水,他自己都未必知道,難道他們……


  紀楚含怔愣地站在原地杵了好一會兒,直到紀純飛從他身側走過,他才恍然地清醒過來,手中的摺扇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他連撿起都懶得,挪動著步子艱難地回到庭院中。


  他獨坐在涼亭中,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凄涼,風起了,樹葉瑟瑟地作響,但滿院中冷寂更甚,像江詞從沒來過一樣。她的房間也沒有動,走得倉促竟是一件東西都沒有帶走,紀楚含想,她對這裡或許也是毫無眷戀。


  這樣想著,她昨日醉酒是薛銘宇攙扶回來的,今日他親眼撞見她和薛銘宇相擁在藥房門口前,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為她的離開鋪墊,為自己的想法佐證。


  紀楚含望著池水泛起波瀾,方才他喝了那麼多酒都未有醉意,現在微風拂面,萬籟俱靜,他闔上雙目,後知後覺倒覺得自己醉了。


  江詞隨著薛銘宇上了馬車,放下帘子,紀府的匾額隔絕在外。她轉而打量起馬車,還是前些時日與薛銘宇一同去吃早飯同乘的車輛。


  那時她就應該想到才對,薛銘宇說自己叔嫂早亡,梅花糕是叔嫂心愛之物,她早該想到的,他是秦王爺的侄兒。所以他才會三番四次和自己巧遇,不過是因為那張與秦王妃畫像上肖似的一張臉。


  他不露痕迹地打探自己的家世,是在查探自己與秦王的女兒有幾處吻合。他在得知那日是她生辰後面色微變,原來那時他是猜到了,自己約莫是秦王爺的女兒。


  秦王爺的女兒,說起來多麼威風,江詞不止一日想過自己若是有個顯赫的家世,有個疼愛她的爹娘,該有多好。她來京城的目的不也是如此嗎,現在一切近在眼前,不知為何,開心之餘倒有幾分惆悵。


  一道車簾將她與紀府劃清了界限,恍惚以後和紀楚含再難有什麼交集了。江詞失神地望著闔上的門帘,一時無言。


  馬車平穩地疾疾前行,身側的薛銘宇見狀覆在她的手上,以為她是近鄉情怯,柔聲說道:「別擔心,王爺性情和善又重情義,待你必定會很好的。」


  江詞垂著頭,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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