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顧寧:“……你不是說去看看範成拙的屍體嗎?”


  就他們倆現在這身份,瓜田李下的,難道不正該避著點?


  沈沉淵粲然一笑,“京城中人都有目共睹,我做人向來是坦坦蕩蕩,從來沒幹過假公徇私的事,就算是頂著這麽大的嫌疑去一趟監牢,聰明點的也該猜我是來幫忙的,而不是來做什麽手腳的,你說對吧?”


  顧寧:“……”


  沈沉淵臉皮厚起來,真沒其他人什麽事了。


  顧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要不要我再去給你找個鑼來,邊敲邊在前麵開路,喊著‘沈老爺古道熱腸,大家夥快出來看一眼哇!’”


  單從顧寧淡漠的神情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正兒八經地講著什麽事,但這句話卻半點沒受影響,說得極其傳神,尤其是最後那個“哇”字,模仿得相當到位,從語氣到情感都透著一股諂媚勁。


  沈沉淵忍俊不禁,“別,千萬別,你要真是這麽幹了,吃虧的還是自己。”


  顧寧挑了一下眉。


  “我的名譽受損,十裏八鄉保不準多少小姑娘找你拚命呢。”


  “……”


  顧寧無言,停了好久才緩緩開口道:“嘴上功夫這麽厲害?”


  她本意是諷刺沈沉淵明明是綏遠侯的兒子,卻半點沒個世家子弟的樣,沒成想這人聽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眸色驟然深了許多。


  一開口,嗓音還有點發啞,“比你想象的厲害得多。”


  顧寧不明所以,以為他這是在順著杆子誇自己,白了他一眼也就作罷,沒把這點怪異往細裏深究。


  範成拙罪名還沒定下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獄之中,換成平日,這屍體要麽是父母親人領回去下殮,要麽就是被獄卒丟進亂葬崗裏,不可能一直擱在監牢裏的停屍房裏,沒的引些蒼蠅來叮味兒。


  顧寧和沈沉淵要找就隻能去扒人家屋子,或者走一趟惡臭熏天的死人堆。


  但說起來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範學士身份有頭有臉,整日在禦前抹眼睛水,卻忘了把他這麽寶貝著的兒子的屍體領回去。


  親人不來領,範成拙又不是什麽沒有來頭的白民,獄卒們遲遲拿不定主意怎麽處理,又不敢如往常一般,把這位死了的爺丟進亂葬崗,幹脆就沒再挪地,就地把範成拙安置在了停屍房。


  顧寧進去之前,本來做的是蚊蠅撲麵的準備,沒想到真等踏進去了,卻發覺裏頭整潔清雅,四麵還擺放著幾個香爐,幾縷輕煙聚集在屋子正中,一股刺鼻的濃香。


  十分上頭。


  顧寧當即就被這說不清是什麽味道的味道嗆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偏頭去躲,冷不丁聞見一股淡淡的冷香,抬頭去看,沈沉淵遞了個香囊給她。


  就是這香囊發出的味道。


  沈沉淵微微擰起眉頭,“怪我事先沒有想周全,忘了提醒你,這香囊我一直帶在身上,氣味勉強還算清香,你先拿著,多少能擋著點這停屍房裏的味道。”


  顧寧沒接,抬眼問他,“那你呢?”


  沈沉淵一邊往停放屍體的那塊木板前走,一邊說話:“我還行,以前跟著父親出去打仗的時候,比這更重的血腥味都聞過,這點味道不算什——”


  沈沉淵說到這猛地一頓,轉過頭來嚴肅地看著顧寧道:“味道是重了點,就算是我也有點扛不住,你要是想幫忙,不妨拿著香囊靠我近點,也能幫我擋擋氣味,總比沒有強。”


  顧寧不覺有它,捏著香囊往沈沉淵那兒走了幾步,“現在怎麽樣,鼻子有沒有好受點?”


  沈沉淵抿了下薄唇,“可以再近點。”


  顧寧又往前走了兩步,“現在呢?”


  沈沉淵:“嗯……還可以再近一點。”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幾次,顧寧越靠越近,隻差幾指距離就能側側頭靠在沈沉淵懷裏了,偏偏這人還跟沒長眼睛似的,一直喊著再近點。


  顧寧懷疑這人是在戲弄自己,收了臉上笑意,冷冷道:“近不了了,再近就貼臉了。”


  沈沉淵這才罷休。


  範成拙的屍體就老老實實躺在他們旁邊,雙手規規矩矩貼在身側,沈沉淵站在顧寧前麵,身子正好擋住了屍體的頭。


  顧寧正要上前看個清楚,沈沉淵突然伸手把她拉回來,手掌虛虛捂了下她的眼睛,“別看,有點……嚇人。”


  範成拙是撞壁而死,就算猜都猜得出來他的頭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沈沉淵這是真把她當小姑娘照顧了。


  但顧寧上一世作惡多端,別說這個,就是比這恐怖十倍的場景她都看過,還不止一回,兩相對照,這點事也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顧寧實話實說,“沒事,我不怕這個。”


  沈沉淵聞言語氣卻突然嚴厲了些,“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或許是自己都覺得自己凶了點,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個字,“乖”。


  “……”顧寧,“您別擋道,讓開成嗎?”


  兩人正說著話,門口突然一陣竜窣的響動,顧寧和沈沉淵對視一眼,馬上通了心意。


  顧寧還在找什麽地方足夠大,能夠藏人,沈沉淵已經拉過她的手腕,兩人一個閃身躲進了一個櫃子裏。


  櫃門關上的啪嗒聲幾乎和推門的聲音同時響起,顧寧和沈沉淵一前一後,透過開著的一個小縫往外麵看。


  來人是個極為年輕的女子,甚至臉頰上還留著點嬰兒肥,隻是穿衣打扮卻明顯與年齡不符,帶著點不相襯的老氣。


  怕是已經嫁人了。


  她背對著顧寧站在範成拙的屍體前,肩膀不住抖動,片刻後顧寧才聽見有嗚嗚噎噎的聲音傳來,許是怕人聽著,這點哭聲壓得極低,簡直像從喉嚨裏直接滾出來的一樣。


  這女子一句悼念的話也沒說,從頭至尾就隻是站著哭,顧寧頗不地道地隔著一道櫃子門聽著,久了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自覺地稍稍側開眼不去看她。


  一旦注意力沒那麽專注,五感馬上就變得靈光起來了,顧寧這會覺得仿佛四麵八方全飄著柳絮,怎麽呼吸都不舒服。


  她低頭一看,櫃門凸出來的一截木料上積著厚厚的一層灰。


  “……”這幫獄卒不是挺勤快的嗎?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這一人高的櫃子平日也用不著,又可以從外麵關起來,不會有有礙觀瞻這一說。


  左右不是自家的,能偷一點懶便是一點。


  顧寧已經盡量放輕了呼吸,那堆嬌氣的落灰還是不爭氣地成群結隊往上揚,她躲也躲不過去,就跟上刑場一樣,眼看著自己吸了滿嘴的灰。


  唉,媽的。


  難受。


  好難受。


  這是顧寧唯一的想法。


  她手沒辦法抬起來,隻能拚命地掐著掌心肉來緩解想打噴嚏的欲望。


  但這玩意兒根本就遏製不住,顧寧憋得難受,就在這個時候,一隻玉白的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


  沈沉淵低沉的聲音貼著她耳朵道:“別喘了,我幫你捂著。”


  作者有話要說:愛你們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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