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瓷歎了口氣。
景檸會主動和皇上坦白,這倒是雲瓷沒有想過的。
畢竟老皇帝原本就不喜歡他,他再來這麽一坦白,更加會引起老皇帝的反感,甚至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沒有回得來,父親一定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不過雖然意外,但是她多少也能理解他這種做法。
景檸內地裏其實是個有些清高的人,她重傷墜崖這件事情遲早都會被戳破,與其日後被人戳破指著鼻子罵沒良心的孬種,倒不如自己坦白,起碼還落了個敢承擔的名聲。
他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另一邊,雲門。
顧諶負著手,立在大廳中間,看著那空蕩蕩的高座,若有所思。
她到底還活著嗎。
顧諶反複問自己。
自己的劍法精準,他是有信心的,可是她在中了他的劍之後,又墜下了山崖。
這讓他沒有那麽肯定了。
但是他始終不相信,那個聰慧的,果斷的,好像什麽事情都能臨危不亂的解決掉的女子,會就這樣死了。
他指派雲門的人,暗中去雲瓷墜下的山崖搜尋了好幾遍,都是無果。
好好的一個人,墜下山崖,怎麽就消失了呢。
莫不是被人救走了?
他想到這種讓人慶幸的可能。
天知道他在把那把劍親手刺入她的身體裏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他形容不出來。
總之,非常難受,那一瞬間,像自己被刺了一劍,隨後是密密麻麻,好像有小蟲子在啃噬心髒的疼痛感。
“門主平安回到雲府了。”七兒走進來。
“真的?什麽時候的事?”顧諶驚喜。
七兒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他的麵色,“就在剛才。”
她感覺到,顧諶對雲瓷的關心似乎超越了普通屬下對門主的在乎。
“她…怎麽樣了?”顧諶遲疑道。
“受了重傷,回來的時候臉色慘白,整個人精神狀態很不好。”七兒道。
“我知道了。”顧諶明顯感覺到自己一直懸著的心鬆了下去。
不管怎樣,她活著就好,生平第一次,他蓄力傷人,卻不希望對方有任何閃失。
與此同時,京城某處普通的院落中,古琴的聲音幽幽的飄蕩在空氣中,景檸一襲儒雅的白袍,垂眸撫琴,神態安寧。
一個勁裝男子急衝衝掠進去,跪在景檸身前:“王爺,雲小姐還活著,就在剛才屬下親眼看到她回了雲府。”
琴聲戛然而止,景檸看向他,神色不見起伏,“可看清楚了?”
“回王爺,屬下定不會認錯的,雲府的人都出來迎接她了。”勁裝男子毫不猶豫的確認道。
聞言,景檸長年冰冷的唇角緩緩勾了勾。
很好,她還活著。
坦白說,他基本已經覺得雲瓷死了,雖然屍體沒找到,但是以他向來理性的判斷,是不會出錯的。
雲瓷還活著,他也可以少一些麻煩,至少雲楠那個老頑固那裏,他就不必多費心思了。
他生性涼薄,即便那個女子真為他擋了劍,他也不過是當時震撼,而後有一瞬間帳然若失的感覺,再之後,他便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他首先想的,是這件事情他還怎麽向父皇和雲瓷的父親交待。
兒女情長,於他而言,實在是可笑至極的,那當真是個蠢到了極點的女子,竟然心甘情願為他擋刀子。
“王爺,您要不要去看看她?”勁裝男子問。
景檸撫了撫琴身,良久,才道:“去。”
雖說雲府可能不大歡迎他,可他去探望一下“救命恩人”,總不為過。
他素來不願意多出門,這次,竟然破天荒有些期待和那女子的再一次見麵。
這也算是劫後重逢了吧。
他這麽想著,不曾察覺自己唇邊那抹原本冰涼的弧度,漸漸回暖。
雲瓷一覺睡到了黃昏,醒來之後隻覺得頭昏腦漲,她隻好起來在院子裏坐坐。
自從她重傷回來之後,繪娘就把她當瓷瓶子看待了,生怕她磕著碰著,就連她睡覺,繪娘也要隔三差五的來探望一番,現在一聽她要在院子裏坐坐,就連忙搬來了涼椅,讓她躺著。
雲瓷無奈,心裏卻暖暖的。
這就是這輩子她想要守護的人,他們才是她這輩子最奢侈的榮華富貴。
初冬裏到了黃昏的暖陽最是合適,她在涼椅上愜意的閉著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抹陰影覆蓋在她頭上,遮住了她上方的光。
雲瓷沒有睜眼,無奈的道:“繪娘,我不是跟你說我沒事兒了嗎,你也累了一天了,不用來看我了。”
沒有回答,那抹黑影依然覆蓋著她,隱隱的,她感覺到一股涼薄的氣息。
她心裏一悸,驀的睜眼,入眼間這張臉驚得她麵色一變,身子連忙就要掠起遠離他,但是她顯然忘記了此時重傷虛弱的身子根本不夠支撐這種猛烈的動作。
她剛一動,身子就狠狠的砸回涼椅,傷口劇烈一痛,胸口一股撕裂的感覺傳遍全身。
“你怕我?”景檸靜靜的站在她身邊,看著她慌張的動作,聲音有些冷。
他前來探望,雲楠剛好不在府中,也就省去了一些攀談的麻煩,問了雲瓷的住處,他便直接過來了。
見她躺在涼椅上,神色安然,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看起來似乎很脆弱,他一時竟不忍打擾,便放輕了腳步。
沒想到她看到他竟然是這種反應。
她睜眼的一霎那,他分明看到這個女子眼裏那極其濃重的恐懼,她反射條件的就想躲,那種對他的恐懼像是從骨子裏刻出來的。
“景、景檸哥哥…”雲瓷摔在涼椅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怎麽來了?”
景檸會來,她很意外。
前世,景檸一般情況下,是絕不願意踏入雲府的,一則,父親雲楠與景檸這個安在王的關係,並不怎麽好。
二則,像父親雲楠這樣公正且拘謹的人,相處久了會發現他的端倪,景檸一向韜光養晦,沒有把握之前是絕不願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
她沒料到他會來,所以措不及防。
“長寧很怕本王?”景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
語氣依舊很冷。
怕。
她當然怕。
雲瓷心道。
這是她上輩子一世的夢魘,她怎能不怕?!
但她此時一時想不到措辭回答,她知道,景檸怕是看透了她剛才失態的模樣。
“安在王爺,請不要嚇唬我家小姐。”這時,院門口響起了繪娘的聲音,她走過來,看著景檸,麵色語氣都很不善,“王爺,我家小姐還在重傷養病期間,這次的事情已經把她嚇壞了,請你不要在嚇唬她了。”
“繪娘…”雲瓷拉拉繪娘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說了。
她心下也驚訝,繪娘一向性情溫和,懂得尊卑知道分寸,沒想到竟然也會有和人針鋒相對的一天,而且對象是身份比她高出這麽多的景檸。
她知道繪娘是為了保護她,心裏也著實感動。
“景檸哥哥,繪娘是太擔心我了,說話無禮之處,你不要生氣。”此時,她免不得要補上兩句的。
景檸看著她,不語。
但是目光沒有方才那麽冷了,想來懷疑已經撤銷了。
她鬆了口氣。
“繪娘,你先回去休息吧。”她道。
“小姐,這…”繪娘看看她,又看看景檸,有些猶豫。
小姐剛剛才為了這個男子差點喪命,她很不放心。
況且這個男子剛才對小姐說話一點都不客氣,繪娘對他的影響大大減分。
“回去吧。”雲瓷拍拍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定心的眼神。
繪娘隻好離開。
雲瓷理了理有些散亂的碎發,不好意思的道,“景檸哥哥應該讓人告訴雲兒一聲,雲兒這副模樣,如何見得人。”
回答她的是沉默。
景檸看著她蒼白病態的臉色,半晌,才道:“既然那麽害怕,為什麽還要撲過來?”
有了剛才繪娘說的那番話,他很自然的理解成,雲瓷因為那次刺殺嚇壞了,所以現在變成驚弓之鳥,見了誰都容易害怕。
雲瓷也想到了這裏,她低下頭,絞了絞手指,咬唇道:“因為那把劍對著的人是景檸哥哥。”
他沉默半晌,看她的目光深了些,聲音涼涼的:“你果然很蠢。”
蠢到骨子裏了。
雲瓷笑,臉上蒼白依舊,唇瓣毫無血色,“蠢就蠢吧,要那麽聰明做什麽呢。”
“聰明可以保命,可以拿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他看著她,涼涼的道。
雲瓷也看著他,歎了口氣,道:“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是比命、比任何想要的物質還重要的,景檸哥哥,人不能隻為了苟且偷生而或者,你追求了再多的物質,到頭來也不過是一捧黃土罷了,景檸哥哥,你可有真正開心過?”
景檸的目光再次冷了下來,“物質,你似乎很了解我。”
天下之人,無一不以為他景檸是個與世無爭的閑雲野鶴,而這個女子,剛剛跟他說讓他不要執著於物質。
皇室子弟,還有什麽物質是需要追求的。
自然是龍椅。
雲瓷心裏一涼。
遭了,她一時竟然忘了掩飾自己,吐露了對他的了解。
她心思快速的翻轉起來,找不到彌補這句話的辦法,索性便將計就計了。
“景檸哥哥若是當真如此與世無爭。便不會這般不開心了。”雲瓷捂住傷口,緩緩站起來,伸手撫上他半張冷漠的臉,蒼白的麵上幾分心疼,“景檸哥哥,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你何必為了那些塵俗的東西,壓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