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
萬香樓頂層的閣樓裏，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恭敬的敲了敲房門。
這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穿得大紅大綠，發膚之間更是彌漫著濃重的脂粉味兒，正是萬香樓的老鴇徐媽媽，然而這老鴇此刻的表情卻和這般打扮掛不上鉤，她極為慎重，連身子都挺得有些刻意，像是怕極了屋裏的人。
“進來。”
屋內傳出平緩的聲音，柔和得像細沙滑過心間，微微的啞，卻是有些道不出的柔意，然而，不難聽出，這是一個男聲。
老鴇推門而進，一路低著頭，謹慎恭敬，仿佛那躺在榻上的紅衣男子，是個不可褻瀆的神祗。
踏上男子身上套著一件寬鬆的男袍，修長的身子半傾斜著，一手輕輕抵住頭，一手把玩著手裏一塊薄薄的白色玉佩，紅袍鬆散的掛在身上，胸襟之處露出一大片小麥色的皮膚，修長的脖子，精致性感的鎖骨，還有那淺淺的胸肌線，一眼觀盡，極致魅惑。
男子長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眼下一顆淚痣，襯得那雙眼睛波光流轉，恍惚間似有濃情蜜意，然而細看之下，卻不過是幻覺而已。
若是雲瓷在場，定能認出來，這男子的眉眼分明和千裳一模一樣。
而不同的是，這男子此時並沒有覆上麵紗，高鼻薄唇，坦然的露在空氣中，為他充滿魅惑的眉眼下，添了一抹陽剛之氣。
“堂主，最近有人一直想買下萬香樓，並且已經兩次加價，似乎不買下來就不打算罷休。”老鴇低垂著頭，任榻上男子魅惑如畫，卻始終不敢抬眼一瞧。
“這種小事，還需要向我匯報？”男子把玩著玉佩，聞言桃花眼一挑，涼涼的看了老鴇一眼。
老鴇感覺到這股目光，身子更加拘束了些，遲疑道：“因為…這次的買家，是雲府大小姐的管家…”
老鴇在心裏叫苦，這幾日堂主手上老是那些那塊白色的女兒家佩戴的玉佩，她就暗中留意了些，發現堂主今日就去了將軍府，然後剛才還從雲府回來，這雲府個將軍府除了雲家大小姐雲瓷還有哪個姑娘？她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可全靠謹言慎行和琢磨堂主的喜好，如今堂主對雲家小姐態度曖昧，她難免一時有些拿不準。
“又是這個小姑娘…”男子把玩玉佩的手指一頓，薄唇彎起，“既然如此，就賣給她好了。”
“另外，”男子玩味的抬眼，眸色微深，“把所有人的賣身契擬一份出來，交給這個小姑娘，包括…我的。”
老鴇神色微頓，下一刻，快速反應過來，應道：“屬下明白。”
看來堂主對這位雲家大小姐，果然是不一樣的，老鴇暗暗記在心裏。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丞相府死了姨娘的事情，不日就傳遍了京城，若是別家死了姨娘也就罷了，這年頭，誰家老爺還沒個三妻四妾，偏生丞相府，十幾年前丞相夫人難產而死之後，到如今為止，也就聽說娶了一房姨娘而已，可如今這唯一一房姨娘還自殺了，坊間紛紛開始打聽，這丞相府的柳姨娘是為何自殺。
於是，不知是誰把柳婉茹私吞丞相夫人嫁妝這件事傳出來，更是據說，這位柳姨娘十幾年來私吞的嫁妝，足足可以堆起一座金山，百姓聽聞，一邊暗罵這姨娘貪心該死，一邊又眼紅丞相府的金山銀山。
之後，丞相府就掛出了喪布，這場喪禮，與月前周將軍的喪禮相比，差距可謂是一個天一個地，周長明是鎮國將軍，家中三代護國犧牲，滿門慘烈。
而柳婉茹，不過是丞相府的一個姨娘，姨娘，就是妾，雖然她是丞相府唯一一個姨娘，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妾而已，這樣的身份，臨到死了，也不能將喪事辦大，隻需要粗粗料理完後事就好。
因為身份低微，柳婉茹的喪事隻辦一天，但盡管隻有一天，雲瓷也並不想去，她並不想去祭拜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死人。
於是，隻佯裝因為柳婉茹的死大受打擊，終日閉門，不見外人。
實際上，她不過是待在屋裏看醫書罷了。
喪事一直到下午，景桓來了。
當然，並不是來參加喪禮，而且聽聞雲瓷受了打擊，前來探望。
見到自己未來的夫君，雲瓷心裏當然是很高興的，可全京城都知道雲府死了人，她當然不好露出開心的表情來，隻好掩下自己的情緒，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陪著景桓緩步逛著雲府的後花園。
“雲兒，人終有一死，你也…不必太掛心。”景桓斟酌著安慰道。
他與雲瓷算是青梅竹馬，從小雲瓷就是一副驕縱的模樣，今年性子才慢慢變得溫和起來，可從小到大，他哪裏見過雲瓷這麽鬱鬱寡歡，心事重重的模樣？一時，也露出幾分心疼來。
雲瓷抿唇，似是想到了什麽，緩緩歎一聲：“是啊，人終有一死…”
前世，她是死於七年之後，也不知道如今她是否可以扭轉，七年，看似很長，其實也就一晃而過。
她沒日沒夜的逼迫自己，讓自己強大起來，可一旦停下來，她還是會覺得自己太渺小，小到不足以與命運抗衡。
這七年，她不想再虛度。
她側頭，看向滿麵疼惜的景桓，眼前不過是個眉眼還帶著青澀的少年，她神色有些恍然，良久，才將自己擱在心裏兩輩子的疑問問出來：“景桓哥哥，你喜歡雲兒什麽呢？”
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前世的自己，有多不討人喜歡她心裏還是有數的，可即便這樣，還是有景桓這樣好的人為她死心塌地，豈止有福。
景桓一窘，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麽問，青澀的臉上有些不自然，原本想輕斥她幾句女兒家不該這樣問之類的話，可眼前的人兒神色認真，他一時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頓了頓，他也認真的看著她，“雲兒…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
說著，他伸手理了理雲瓷額前有些淩亂的碎發，唇角溫潤的蕩開一抹好看的弧線，輕輕道：
“雖然雲兒以前性子被寵壞了，可是也隻是表麵上而已，其實雲兒是一個很單純很善良的姑娘，從這次喪禮就能看出來不是嗎，柳氏的事情，其實與你無關，所以雲兒也不必難過了。”他話說得輕柔，像冬日裏的一股暖風。
這樣嗎…？
雲瓷怔然，因為…單純和善良嗎？